桃枝（十八）

莲忱

（十八）

桃枝连续做了三个梦。

第一个梦境里，她好像受了很重的伤，甚至无法化成人形，只能以桃花的形态静静浮在银华境的往生池里。

梦里，还有司泷，但是这一次，男人破天荒的没有离开，一直待在银华境里，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，就这么陪着她，直到她顺利化成人形。

梦里的桃灼，化成人形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朝那高坐在莲台之上，闭目凝神的男人泼了一把水。

男人仿若未觉，仍是静坐着，任由透明的水珠打湿衣袂，整个人雅正端方，宛若霁月清风。

少女有些不满，鼓起腮帮，气鼓鼓的又俯身鞠了一捧水，再用灵力传送过去。

这一次，男人眉心微皱，掀起眼皮，长臂一挥，瞬间拂去袭面而来的水珠。

银华境的日光会比外边更温暖和煦一些，即便日头正盛，也不灼人眼。

阳光倾泻而下，倒映出桃灼明媚灵动的模样，少女淡绯色的长发散落着，发尾轻轻点着水面，看上去，好像同粼粼波光交缠在一起。

此刻，她正光着脚丫，站在清澈见底的莲池，眉眼盈盈的凝望着远处的司泷。

“司泷，你怎么在这里啊？”

“陪你。”

“陪我？为何？”

“阿灼，不要恨我。”

“你在说什么？我怎么听不懂？”

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男人的回应，桃枝眉心一蹙，赌气似的坐下，将脑袋埋入往生池内，只露出一双小鹿一般晶莹剔透的双眸。

半晌，她才仰起头，趴在玉石上，双手托着下巴，眉眼纯真无邪。

“司泷，这次你无故惹我生气，罚你欠我一个愿望，嗯……”少女歪头停顿了下，似是再斟酌，末了才道：“至于是什么愿望，等我想到了再同你说。”

男人没有回应，只是看着她，看了很久很久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，闪过一抹细碎的情绪，平静又深邃。

第二个梦，很短，是个令桃枝格外痛苦的梦境。

封印蚩尤一役，她在女娲神迹被蚩尤操纵的祟气附身，日日被梦魇所缚，每每发作时，除了痛苦缠身，还要时刻担心自己失去理智，怕被祟气操纵，十分不好受。

最后，她祈求王母娘娘赐她一死，为了苍生，王母不得已同意了。

三日后，由二郎真君亲自行刑，唯独瞒了司泷。

斩妖台上，桃枝被缚妖锁链困住，底下是天界众仙，对上她的视线时，似是于心不忍，迅速别过头移开了目光。

斩妖巨斧即将落下时，司泷却出现了，不动声色将巨斧震碎，满脸愠怒却紧抿薄唇不说一句话。

桃枝一心求死，看着身旁的男人默不作声的替她解掉缠在身上的锁链，整个人觉得颓然无力。

“司泷，你杀了我吧，我不想这般痛苦的活着。”

“阿灼，你会没事的，我会帮你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可我好痛啊，司泷。”

“睡吧，睡一觉醒来就好了。”

第三个梦，桃枝独自一人去了龙窟。

龙窟七层有一具水晶棺，四周寒气逼人，桃枝每走一步就冷得直打哆嗦，不停地搓手呵气。

冒着凛冽寒气的冰棺内，安静躺着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。

桃枝闲来无事总会趴在冰棺上，一个人自说自话，时而眉头紧锁，时而神情落寞。

“易非台，你冷不冷啊？”

“对了，我已经快三个月没有喝酒啦，我是不是很信守承诺？”

“那你能不能也信守承诺呢？”

“我盘下了一个铺子，用掉了我所有积蓄，但是碰上那间铺子的老板家里遭遇变故，急需用钱，即便把铺子卖了也只是杯水车薪。”

“然后，我就不要那铺子了，就当是做了件善事。”

“接下来，我和阿枫就得天天喝白粥咯。”

“哈哈，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啦，就是稍微节衣缩食，不过还好，我会医术，出去看诊，这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。”

“就是觉得，你不在我身边，我心里很难过。”

“要是你还在，就好了。”

直到有一天，桃枝伸手揭开了男人的面具。

面具下赫然浮现出司泷的脸。

桃枝惊叫一声，骤然从梦中惊醒，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。

入眼的是熟悉的绯色床帘，是她的房间没错。

她这是回来了？

还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个梦境？

不对，当时的痛感很强烈，不可能是假的。

桃枝扶着额头，缓缓起身，干燥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到身上，让人身上一暖。

清醒之后，桃枝才恍然惊觉，身上竟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地方。

这是怎么回事？

她明明记得她快要死了啊？难道是幻觉？

怎么可能呢！

难道这是梦中梦？她还在梦里？

思及此，女人抬手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，瞬间感觉到疼痛，嘶了一声，连忙停下。

这声动静不大不小，立即吵醒了内室外正在打盹的易枫。

“桃枝，你终于醒了？”少年跳下木榻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，光着脚丫跑进内室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。

桃枝愣了片刻，张了张嘴还未开口，少年就冲了过来用力抱住她。

“呜呜呜，你真的快吓死我了，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。”

耳边是少年抽抽噎噎的鬼哭狼嚎，桃枝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，任由他摇晃着身体。

“好了好了，我这不是没事么，我是谁啊，我可是桃枝。”

易枫松开她：“少吹牛了，要不是易……。”少年连忙止住话语，差点咬到舌头，瞥一眼桃枝发现她神色无常，这才继续道：“要不是谢大哥及时赶到，你这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。”

“你说说你，修为又不高，一个人出去逞什么能，也不知道保护好自己。”

少年一唠叨起来就说个没完，桃枝头疼的扶额：“臭小子，我现在可是伤患，你能不能安静点。”

易枫抹了抹眼角的泪：“总而言之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。”

桃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，才问了句：“谢自渊呢？”

听到这个名字，易枫愣了愣，表情有些不自然：“啊……他出门了。”

桃枝秀眉微蹙：“出门？去哪儿了？他不是才送我回来的吗？我还有事情要问他，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？”

易枫眼神飘忽，不自在的挠了挠头，有点心虚不太敢看桃枝：“呃……没说呢。”

察觉到易枫表情有些古怪，桃枝立即伸手捏住易枫的下巴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：“臭小子，你有事瞒我？”

桃枝的动作来得突然，且力度不小，易枫被迫嘟嘴，痛呼出声：“哎哟，真的很痛诶。”

他当然不敢告诉桃枝，谢自渊就是易非台的事情啊，而且谢大哥，哦不对，非台哥说了，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桃枝。

其实，易枫也能理解易非台的做法，桃枝最讨厌别人骗她，当时非台哥死的时候，桃枝别提有多难过了，要是让她知道易非台诈死，还骗她三年，结果回来了还不亮明身份，桃枝肯定会狠狠揍他一顿的。

到时，这两人要是真的打起来，他都不知道要帮谁了。

昨日，谢自渊抱着桃枝回来时，易枫就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不一样了，很熟悉。

直到看到谢自渊身后背着的那把四法青云，以及挂在剑上的天青色剑穗。

易枫瞳孔骤缩，他认得，那是桃枝送给易非台的剑穗。

桃枝不善刺绣，这条剑穗，花了她将近一月的时间，但因技艺不佳，这条剑穗做得委实不好看。

易枫还记得，当时因为这个事情，桃枝还难为情了好几天，连带着狠狠揍了他这个无情嘲笑她的人。

一时间，易枫双眸通红，死死盯着谢自渊，说出的话都有些颤抖，像是在确认，但又害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觉，可眼前的画面明明如此真实。

“非……非台哥？是你……是你吗？”

“是我，小枫，我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