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枝（十七）

莲忱

（十七）

桃枝倒在血泊里，她感觉自己应该快要死了，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涣散。

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衣裙，一滴滴往下淌，滚到冰冷的地面上。

早知道今日就不穿青色的衣裙出门了，沾了这么多血，也太难看了。

临死前，桃枝这般想着。

也好，这蹉跎时光的日子总算到头了，就是有点不放心易枫，那小鬼的修为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，一个人应该也不好过吧。

又要让他回到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日子了吗？

明明那时候答应过他的，会一直护他周全。

可是易非台食言了，如今连她也要食言了。

金甲仙衣也碎了，浅金色的光辉在空中停留片刻，随后缓缓消散。

她艰难抬起手想触摸，可惜手伸到一半就脱力，重重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。

疼啊！浑身都疼！

金甲仙衣是易非台留给她的东西，她一边用来防身，一边拿来当做最后的念想。

可如今，这份念想碎了。

桃枝觉得好难过，心里的悲伤暂时覆盖了身上的痛意，她的眼眶愈发湿润，视线都变得模糊，闭上眼，一行清泪划过自眼角滑落。

泪水滚烫，仿佛在她脸上灼烧。

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，桃枝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，神思也清明。脑海里忽然浮现出，刚认识易非台不久的那段画面。

夜色浓重，隔壁有栀子的香气一阵阵袭来，清冽又好闻。她提着琉璃灯站在桃树下，似是想到什么，回眸看了一眼，廊下颀长身形，满脸淡漠的男人。

“对了，易非台，以后我想在建邺开一间酒肆，你说酒肆取什么名字好呢？”

男人默了默，半晌才道：“桃枝。”

桃枝：“嗯？”

男人眉眼温和：“我的意思是，酒肆的名字，不如就叫桃枝吧？”他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：“你酿的酒，用你的名字命名刚好。”

桃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：“好，就叫桃枝。”

蓦地，她缓缓踮起脚尖，将琉璃灯挂在树上，满意的笑了：“那说定了，等到了酒肆开张的那天，你一定还要在我身边哦。”

易非台眸光坚定，郑重其事的承诺：“嗯，我会的。“

“拉钩，不许骗我。”

“嗯，不骗你。”

耳边还有霁芜的声音，断断续续的，听着不太真切，却极为刺耳。

真烦，她都要死了，她还不满意吗？

霁芜不带一丝情绪的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桃枝，确定她已然没有生机，这才装模作样的笑道：“多谢使者大人。”眼神却格外冰冷。

“记住你今日的承诺。”邪灵分身也笑了，但下一秒，这具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，似乎与他相斥。

“怎么会？我居然……”邪灵有些不可置信，话还未说完就被打出了孙婆婆的身体。

身后一丈远处，一袭黑衣的谢自渊冷着脸，拔剑出鞘，朝他的命门袭去，整个动作又狠又快。

没了孙婆婆这具身体当容器，此时的邪灵分身自然不堪一击，根本躲不开谢自渊的速度，片刻的时间就化为乌有。

“你……你是，啊……”剩下的话还没说完，邪灵就消失的干干净净。

解决完邪灵分身，谢自渊将长剑收回剑鞘，转头看向正在查看桃枝伤势的晏霏，见她神色不太好，眉心微皱：“晏首席，你先护送孙掌门回女儿村，这里有我。”

孙婆婆无事，只是暂时昏迷而已，邪灵分身离开体内后，她便没有大碍了，只需静养即可。

晏霏看着怀里已经毫无血色的桃枝，猜到她气数将尽，摇了摇头，神色透着担忧，迟疑道：“可是桃枝……”话还未说完，在看到谢自渊递来的眼神后，立即颔首，轻轻放下桃枝，起身扶起了一旁的孙婆婆。

经过谢自渊身旁时，她轻轻道了句多谢，便离开了。

晏霏离开后，谢自渊快步朝躺在地上的桃枝走去，俯身蹲下，打横将她抱起。

怀中的人好似柔弱无骨，被他抱起来后，半个脑袋陷入他的脖颈。

就在这时，一只手伸了过来，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袂。

谢自渊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手，神情冷淡，不欲多言：“松手。”

霁芜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和说话的神态语气同那人太像了，若不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，她差点以为他就是司泷了。

可是，为什么会如此相似，世间怎会有神态语气如此相像的人？

霁芜不死心，颤抖着声音：“你……你是谁？你要带她去哪里？”

从始至终，谢自渊都没有看过霁芜一眼。

“与你无关。”

霁芜魂不守舍的盯着谢自渊的背影出神，直到男人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。

“不会的……不会的，司泷明明一直待在天宫，不可能神不鬼不觉的下界。”

谢自渊带着桃枝直奔凌云渡，踏入银华镜之后，快速施法将浑身是血的女人人化为原形，投入往生池，同另一枝滋养了百年的桃花融合在一起。

那是桃枝的元神，作为桃灼时的元神。

三百年前，桃灼被刑天之逆重伤，元神破碎不堪，几近消散。司泷用六成修为竭力吊着，一直滋养呵护至今，这道元神才算稳固。

几个时辰过去，谢自渊再度施法将桃枝化成人形，确认她的伤势已无碍，这才放下心，抱着她视若珍宝似的将她轻轻放在莲台上，眼底满是失而复得的浓烈情绪。

做完这一切，谢自渊唇角已经溢出了血丝，男人眼眸清冷温和，视线一直落在陷入沉睡的桃枝身上。

他是司泷的用元神化作的分身。

三百年前，司泷用修为护住桃枝的心脉和元神后，便孤身一人去了往生海。他自愿放弃金身，被化去一身修为，唯独没有除去记忆，就这样去了凡界。

而他对外只是宣称闭关，出关时间不定。

这件事，只有他的恩师杨戬，以及玉帝和王母知晓。

说是下凡历劫，自始至终，不过是陪一个人罢了。

故而，才有了易非台。

但易非台却为桃枝抵挡天劫而死，可当时的桃枝根本无法承受住天雷，不消片刻，就会魂飞魄散。

易非台死后，司泷历劫归来，但因挡了天雷，元神耗损，不得已陷入长眠。在休养生息之前，他又用元神分化出了谢自渊，将他投入人间。

三年后，谢自渊一点一点找回了记忆，故意带着一身伤，找到了桃枝。

直到近日，他的记忆才全部回来了。

是以，霁芜方才看到他时，才会那般震惊。

而关于桃枝缺失的记忆，自然也是司泷的手笔，是他封住了桃枝的部分记忆，使得她的记忆总是零碎，无法衔接。

反正，也都是些不好的记忆，与其让她深陷自责，痛苦又愧疚的活着，倒不如恨他。

本来，他就不讨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