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枝（七）

莲忱

翌日，谢自渊收拾好行李便启程离开了。

易枫将他送到了建邺城门口。

门口来往的人不是很多，吆喝叫卖声越来越远，直至听不真切。

大概猜到桃枝不会来了，两人简单做了告别之后。谢自渊转身出了城门，只剩易枫眼巴巴地张望着。

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，易枫才神色怏怏的回了家。

刚一进门，正在晒药草的桃枝忽然叫住他：“他走了？”

易枫顿了顿，抬起头看向桃枝，神情落寞，语气略有些疲倦：“嗯，走了。”

桃枝没说什么，低头继续整理药材。身旁的竹架子上，放着一本记录药材的书籍，书籍看着有些年头了，纸张已经泛黄略有些发皱。风拂过，吹得纸张快速翻动页面，沙沙作响。

这天，桃枝休息的很晚。

大约是下了大雨的缘故，使本就心绪复杂的她愈发辗转反侧，难以入眠。

其实，昨天晚上和谢自渊一同吃晚饭的时候，她差点动了恻隐之心，让他留下来了。

但看着男人和易非台完全不一样的的脸，桃枝瞬间冷静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。

如今的她，不再是三百年前那个初入凡尘，颠沛流离无枝可依的小桃花精了，她早就不害怕孤身一人了。

更何况，易非台已经陪了她整整三百年，她已经足够幸运了，她不能再奢求谁的陪伴了。

而易枫，大抵也一样吧。

以后，他总有自己的路要走。

谁也不能一直陪着谁。

想得太多的结果就是，整个人愈发清醒，紧随而来的便是头痛欲裂，彻夜难眠。

三十年前，桃枝在院里淋了一夜的雨，之后便落下了病根。经常三天两头就犯头痛，怎么吃药都不见好。时间一长，桃枝索性也不管了，横竖死不了，能活一天算一天吧。

桃枝将左手搭在紧闭的双眸之上，手背冰凉的温度让她渐渐平息下来，意识也开始模糊。

当晚，原本萧索荒凉的鬼枫林忽然异动连连，诡异的幽光在林中若隐若现，几个来此处探索历练的人族侠士察觉到异常时，已然来不及撤退。在抵御邪灵时，因实力悬殊太大，遂全部受了重伤，最终都被吸干了精气，瞬间成了几具干尸，潦草卷入黄土，长眠地下。

最终，那团诡异的黑色雾气逐渐散去，浮现出一个浑身散发着黑气的巨大身影。

看着不像个人，像是什么远古的妖邪鬼怪，周身充满着危险气息。

“三百年了，长泽，灼华，你们可还记得吾？”

“本座，已被困在此处三百年了，待本座离开这里，定要让你们万劫不复，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林中，红枫似火，幽光忽明忽暗。

树下的黑影显然还没有完全的实体，他甚至没有脸，只有一双燃着深红火焰的双眸。

蓦地，他手臂一挥，树上的枫林簌簌掉落，最终化成几道黑影，朝鬼枫林的出口飞去。那里隐隐约约有碎裂的痕迹，片刻的时间，黑影便穿过缝隙迅速消失。

此处，是人界的禁地，封印着的邪恶之灵，蚩尤的一缕邪魂，由司泷和桃灼的神族法印禁锢着。而他的肉身则被镇压在人界战神山，每隔五百年由三界选中的十九名天命之人合力封印。而历代天命之人，各个都是天赋异禀，资质绝佳，可谓千年难遇的的奇才。

但因这三百年间，仙界着实发生了太多变故，譬如灼华神君险些入魔，最终羽化仙逝，以及司泷战神的神格动荡，沉眠东海。二人设置的封印和结界自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，以及灵力的波动消散，愈发松懈，看似已有破裂的迹象。

是以，才让几名初出茅庐，不谙世事的人族少侠无意间闯入，还命丧于此。

几团黑影离开鬼枫林后，瞬间不知所踪。

但接连几天，东胜神洲人心惶惶，东海湾莫名死了不少出海的渔民，人族的名门大派女儿村也出了件怪事。

掌门孙婆婆忽然昏迷不醒，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。

为此，女儿村的首席弟子晏霏甚至出动师门去了化生寺，请了寺里的空度禅师来为孙婆婆看诊。但因此病来得实在蹊跷，空度禅师也找不出病因，最终摇了摇头，遗憾离去。

女儿村连日加强警戒，四处搜寻，却一无所获。

因着这几日怪事连连，还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，建邺城自然不敢懈怠，立即加强了守卫，禁止城内百姓进出。

桃枝有灵力傍身，虽然低微，但也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建邺城。再加上，三百年前，易非台送了她三件辅助法宝，分别是风袋，金甲仙衣和附灵玉。

风袋会加快自身飞行的速度，施展轻功亦是身轻如燕，了无痕迹。

金甲仙衣则是辅助法宝，穿在身上，可抵御一半攻击，使自身受到的伤害大幅度降低。附灵玉则会提高自身灵力，自身境界越高，灵力值攀升越快。

可惜这几百年间，桃枝的修为一直没什么长进，万幸的是，她有三件法宝在手。行走江湖，也足够自保了。

有的时候，桃枝甚至会想，易非台是不是早有预感自己会死，所以才早早为她准备了这些。

他总是为她留好了后路，却独独忘了自己。

入了夜，桃枝趁着易枫熄灯熟睡，换上备好的夜行衣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院子。

借助法宝的灵力，桃枝使用瞬移出了城。

其实，城内再这么戒备森严，所谓的重兵把守，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，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在仙家法宝面前完全不值一提。

桃枝先是去了趟东海湾，这个时辰，潮水早已平息，时不时泛起一些小小浪花，有一下没一下的没过沙地，拍打着礁石。

几圈查探巡视下来，桃枝并没发现一丝异常，似乎比平时还要安静，安静到诡异。

这太过古怪了。

事物反常必有妖！

忽然，不远处的东海岩洞里传出了一点动静。

桃枝迅速穿过礁石，使用轻功来到岩洞口，里边穿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，让人感觉忽近忽远。但她一靠近，里边却忽然没了动静，令人莫名有些不安。

桃枝稍稍屏住呼吸，左手紧紧贴着岩洞的石壁，一点一点向前摸索着，小心翼翼的往里边探去。

刚才的叫声，一定不是她的幻觉，绝对是真实的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？

为何她一靠近，声音便彻底消失了？

直觉告诉她，不该继续往里边走，应该先回去，总好过自己一人独自面临险境。从前，易非台就告诫过她，千万不要以身犯险。

但桃枝向来是个不怕事的，在天界的时候，眼底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。

如今沦落人间，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。

“怕什么呢，魔来斩魔，鬼来杀鬼。”

桃枝冷笑一声，随即隐身进入岩洞内。

岩洞内可谓深渊，幽暗森然，阴风习习，远处火光亦是明明灭灭。

桃枝隐在暗处，小心谨慎的查探四处，虽说眼下是隐身状态，但万一对方的修为很高，也是相当棘手的。

走到岩洞深处，原本暗无天日，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里，忽然亮起了光，分外灼眼。

桃枝躲在一颗岩石后面，抬手遮挡刺眼的光源，透过指尖缝隙，这才看清洞穴内的大致情况。

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，桃枝神色凝固，指尖都有些颤抖。

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人的尸体，看衣着基本都是东海的渔民，其中也有建邺城的百姓，还都是年轻壮汉。

桃枝面色凝重，走近尸体俯身蹲下，细细观察着地上的尸体。每具尸体都已经干瘪，面色枯黄，唇色发紫，睁大的双眼凹陷，五官扭曲又狰狞，看着像是死了有些时辰了。

可是方才的惨叫声时隔并不久，怎么这些尸体这么快就变成干尸了？

只有一个可能，那就是浑身的精气被人抽干净了。

如果是刚死不久，那魂魄应该还在周围游荡，或者还未离身。

桃枝抿着唇，眼眸晶亮，随即伸手附在其中一人的前额，借助附灵玉的灵力，窥探其识海。

女人刚闭上眼眸，便走进此人的识海。

死人的识海不像活人那般清晰，但总归能看到些什么。

“救命……啊……”

“求求你……放过我们……啊……啊”

桃枝看到一堆人站在岩洞内，上方身着玄色宽大衣袍，带着斗篷的人，正施展邪术吸取众人的精气。

底下一片惨叫，每个人都面目狰狞，看着极为可怖。

桃枝被这惊世骇俗的画面惊到，下意识倒退了一步，而就在这时，她忽然感觉头痛欲裂。

“唔……”

桃枝不甘心，整个人摇摇欲坠，踉跄着往前走去，步履却愈发艰难，最终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。

怎么会这样？

为何她在凡人的识海里会如此难受？

她又看了一眼前方的黑衣人，黑色斗篷下，微微显露出那人饱经风霜的，略显褶皱的下巴，可以确定是个老者。

但此人究竟是谁呢？

她的隐身术，大约支撑不了多久了吧？

如果昏倒在这里，一定会被人发现的。

桃枝这般想着，眼皮却越来越沉重，最终陷入了昏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