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谣是个桃花仙（六）

莲忱

近来，天宫十分热闹，尤其是长谣殿，整个宫殿上下忙都得团团转，但每个仙娥面上都是欢喜的笑容，都在为这个宫殿的主人灼夭神君置办寿宴。

再过几日，便是阿谣七万年岁寿辰了。

三月前，阿谣回了天宫。

她擅自离开瑶池，去了须弥山的事情自然没逃过王母的眼睛，于是被罚在瑶池自省，三月为期。这个惩罚的期限很微妙，刚好让她赶得上寿辰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。

其实，王母素来知晓阿谣对灵力受阻修为无法增长这件事十分上心，好不容易有了破解的法子，她自然不会错过。

长谣殿里，那个名为竹络的仙娥来到她跟前，向她禀报此事时，她早就已经猜到了。

那几日瑶池安静得很，她也丝毫感应不到阿谣的气息，只觉得那丫头实在胆大包天。

还真以为使了障眼法，就能瞒天过海了。

只是眼前这仙娥似乎是阿谣身边的心腹侍女，怎会如此？

“王母娘娘，我家仙君向来懒散惯了，她也不是故意抗命的，她是真的有难言之隐。”青衣女子跪在大殿下，矫揉造作的模样，惹得人莫名烦躁。

“哦？你倒是说说看，你家仙君有何难言之隐？”

竹络沉吟片刻，似是想好了说辞，战战兢兢的开口：“仙君时常在奴婢面前念叨，觉得看守瑶池实在太过无趣。”说到这里，女人顿了顿，抬头看了看王母的脸色，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继续道：“说是要去人间游历一番，会在寿宴之前回来，还说，到时使个障眼法，想来王母娘娘应当不会察觉。”

阿谣这孩子，是她看着长大的，虽说骄纵了些，但从来不会撒谎。

这些话，定不是出自阿谣之口，而且王母早就知道她此行所为何事，本就不打算严惩，训诫一番，届时罚她思过就是了。

王母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，侍女立即心领神会。

“这位小仙娥，你所说之事，王母娘娘已经知道了，退下吧。”

“还有，今后，你不必再去长谣殿当值了，蟠桃园是个好去处，想来灼夭神君也会满意的。”

竹络紧张不已，下意识攥着了衣裙，莫非王母娘娘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？

直到她一抬头，瞥见高台上坐着的雍容华贵的女人，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她时，内心一阵犯怵，说了声奴婢谨遵娘娘教诲，便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。

这个小插曲，还是侍奉在王母身边的仙娥，在阿谣寿宴结束后，告诉她的。虽然没有明说，也算解释了为何将她殿里的婢女打发到蟠桃园当值。

不过，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。

其实，只是被王母罚了三月禁足，还是在瑶池思过，对于这个结果，阿谣已经很知足了。

三月前，她从银华镜里出来。

天降异象，璀璨的红光似火烧云一般，染了半边天，美得惊心动魄。

阿谣知道，这是修为极高的仙人陨落，才会出现的景象。

也就是在那个时候，她忽然感觉到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往上翻涌，她察觉到什么之后，释然地笑了。

看来此番上须弥山，终是得偿所愿了。

想来，那位逝去的桃花仙已经和她的少年相聚了吧。

对于他们的故事，阿谣十分惋惜，感叹这世间的情深不寿，始终敌不过天命。

下山的时候，有脚步声响起，阿谣双眸一亮，朝前方看去。

男人颀长身形，一步一步迈上台阶，缓缓朝她走近。

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家。”男人勾唇，朝她伸出手。

少女站在原地不动，娇嗔道：“臭凤凰，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啊。”

凌彻挑了挑眉：“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，神君只吩咐我在原地等候，并未让我进须弥山。”但他还是进去了，要接她回家。

阿谣不满，却还是将手递了过去：“哎，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，就不能圆滑一点嘛？”

凌彻哑然失笑，牵起少女的手：“是是是，神君说得对，你寿辰那日，我一定带着贺礼去给你赔罪。”

阿谣笑弯了眉眼，嘴上还是不饶他：“我不管，反正我寿辰那天，你要是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礼物来，我可不会饶你。”

“好，小仙一定认真准备。”

远处，桃源仙子看着这两人的背影，眼底微微动容。

这个画面，蓦地让她想起，数万年前人间的长安。那时正逢元宵佳节，喧闹繁华的长街上挂满了灯谜。

彼时，桃灼和赤羽初入长安，两人都换上人间的衣衫，一前一后的往前走着。女人走在前面，男人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。

女人似是受了气，心情不好，腮帮鼓鼓的。

“凤凰，你怎么这么笨啊，连个灯谜都猜不对，丢死人了。”当时桃灼一心想着那个玉兔盏，本以为男人会猜对灯谜，结果居然没猜对，害得她提早摘了灯盏，却被老板声声叫住，硬是出了好大的丑。

都怪这个凤凰。

女人气呼呼地想。

蓝衣青年薄唇微扬，将糖人递到她面前哄道：“别生气了，等明年元宵，我一定给你拿个最好看的灯盏。”

他的小仙女，值得这个世间最好的。

女人喜出望外：“真的？”

男人点头，眼眸深邃：“真的。”

“那说好了，明年的元宵，记得给我赢一盏最好看的。”

“好，一言为定。”

直到两人走远，桃源仙子才缓过神，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
大梦初醒时忽然惊觉，原来秋去春自来，枯木自会逢春。

那少年依在，而桃花如昨。

或许，小桃花和小凤凰的故事并未结束，而是有了新的开始。

一如阿谣，亦如凌彻。

（后记）

阿谣寿辰那天，同往年一样，发了不少请帖，宴请了诸多宾客，她素来喜爱热闹。

一时间，长谣殿内人头攒动，丝竹悦耳，推杯换盏间，欢声笑语不断。

“若玄，那是桃源仙子赠我的桃花酿。”

“你少喝几口，别给我喝光了。”

“清芜你怎么回事，明明说好了将流云赠与我的，怎么又反悔了？我告诉你，舍不得也不行。”

“对了，凌彻那只臭凤凰来了没有？什么？还没来？别是忘了吧？还是舍不得给我送礼，干脆就不来了？”

阿谣举着酒樽，摇摇晃晃的走在人群中，若不是身旁的仙娥扶着，让她堪堪稳住身形，不然，怕是要倒地了。

在自己的寿宴上，若是因为喝醉了酒一头砸在地上，委实有些丢人。

不过，这位神君似乎真的有些醉了，许是饮了不少酒，女人宛若白瓷的脸颊，早已升起红晕，艳若桃李，美得摄人心魄。但她却还是一个劲地同众仙友解释，自己只是微醺，并未醉。

仙娥们只好先领着她离席休息片刻，待她散去酒气。

但阿谣还未尽兴，哪里舍得离席，挣开仙娥的手，转过身踉踉跄跄的往回走。

“我的桃花酿呢？不行，若玄定会背着我偷偷喝，要是被她发现，那就没了，我得赶紧回去。”

两名仙娥对视一眼，立即扶好这位已经醉得找不着北的仙子：“仙君，您忘了？桃源仙子送来的桃花酿方才已经被您饮尽了，一点都不剩了。”

“什么？没了？怎么可能？落霞你可别骗我，不然我就罚你去蟠桃园洒扫。”女人正说着，轻轻打了个嗝，面色依旧红润：“也不知道竹络在那里怎么样了，等王母娘娘气消了，我再想办法带她出来好了，横竖也没犯什么大事，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，总归有些情分在的。”

名为落霞的仙娥顿时哭笑不得，心想这位仙君还真是大度得可爱啊。背后都被人捅了一刀，还要念着那人过得好不好，真是，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。

彼时，凌彻带着贺礼风尘仆仆地赶来赴宴，瞧见女人这副模样，顿时忍俊不禁。

下一秒，女人就与他撞了个满怀。

“哎哟……“阿谣连连退后几步，揉了揉撞疼的鼻尖，待她看清来人后，随即弯了弯眉眼，心中甚是愉悦，神态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娇憨。

“臭凤凰，你可算来了啊，对了，我的礼物呢？”

眼看女人摇摇欲坠，看样子醉的不轻，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，凌彻垂下眼眸略微叹气，只好扶着她坐到了庭院的长廊下。

两名小仙娥面面相觑，俯身作揖，很是默契的说了声告退，齐齐退下。

庭院里栽着几棵桃树，是阿谣三万年前栽下的，那段时间，阿谣总会重复做一个梦。

梦里，有一座十里桃林。

远山朦胧，碧空如洗，倒映在蔚蓝清澈的水面。

女人盘腿坐在桃树下，长发束成两条马尾，绯红色的发带轻柔翻飞，系在脚腕的银铃随风作响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。

她终于等到桃树结果。

后来，她等的人也来了。

女人微微侧头，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，一瞬直达眼底。

她扔给他一个桃子，那桃子看起来就挺好吃的。

“臭凤凰，你来晚了。”

男人高瘦挺拔，紫发朗眉，就这么气定神闲的倚着竹门，大半个身影隐匿在阴影中。

蓦地，他挑眉一笑，接过女人扔过来的桃子，低头啃了一口，细细品尝。

果肉很脆，桃子独有的清甜香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。

“怎么样，好吃吗？还不赶紧过来。”

“再给我一个。”

“想得美。”

“凶女人。”

女人听到了他的嘀咕，气鼓鼓道：“死凤凰，你说谁凶呢？”

“我说你啊，凶女人。”

……

树上桃花开得正盛，风拂过，桃花纷飞，最终落在阿谣肩上。

凌彻凝视着她染着红晕的半边侧脸，忽而想起那年仙族的新秀大会。

那是他第一次来天宫。

年少初出茅庐难免心高气傲。

临行前，师傅二郎真君特意叮嘱他，此次新秀试炼点到为止即可，输赢都不是此行最终目的。

历练才是。

凌彻倚着门，扯了扯唇角，不以为然：“师傅，要是不论输赢，这番历练弟子不要也罢。”

杨戬斥责道：“臭小子，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
凌彻双手抱臂，淡笑着回了一句：“年少应当。”

后来，少年手持鹿鸣，差点被少女从台上打下来。

其实他是故意的，故意隐藏实力，原本他可以赢。

切磋之前，脑海中忽然闪过师傅的话。

“对了，此番去天宫，若是碰见灼夭仙子，你记得绕道，李天王颇为宠爱这个女徒弟，这丫头向来争强好胜，要是惹恼了她，我可不会替你求情。”

灼夭仙子，那是谁？

为什么要绕道？

直到凌彻看到绯衣少女提着云鹤出现。

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子，只是立于台前，就不动声色的夺人心扉，不笑时明艳动人，一笑便是倾城绝艳，少女挥舞碧波时，姿态轻盈，不染纤尘，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，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。

原来，年少时的惊鸿一面真的会深藏心底。

“我叫阿谣，不知阁下如何称呼？”少女容颜昳丽，舒眉一笑时，杏眸清澈。

“凌波城弟子，凌彻，还请仙子不吝赐教。”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