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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发

楼主 |
发表于 2019-3-19 23:37: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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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自:北京
本帖最后由 あ蛮儿あ 于 2019-3-19 23:44 编辑
“莹儿!”父亲认出了幻回童身的我。
羽族疑惑地扭头暼看我,又匆匆转回视线。面对强敌却他不敢有丝毫放松,紧盯着巨族手上的动作。
心知桓楚不愿与我相认,我木然点头回礼:“引渡童子见过首席。”
“你怎在这里!”恍惚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担忧,“过来,莫与那狂徒为伍。”言罢挥手示意手下按兵不动。
没料到对手竟如此在乎自己身后的幼女,羽族疑惑更甚。而我,经这一路漂流,此刻已是身心俱疲,无力理会上一代的恩怨情仇。起身绕过羽族,我拾起掉落在他脚边的灯笼。“前辈,保重。”
连孟婆都不知我与生父的关系,他又怎会猜到。然,他无需猜准,只要知晓对巨族而言,我有着特殊意义,就足矣借此对敌。
我被羽族强拉入怀,“再帮我一次。”他俯下身轻声秘语,温热的气息略过耳垂、钻入发丝。换弓为杖,羽族抱着我退向船尾,“桓楚,你可敢独赴此船,与我一战?”
他将我当做了人质。也不觉恼,棋子就棋子罢!一个是抛妻弃子的生父,一个是结识不过半个时辰的叔辈,二人孰胜孰败似乎都与我无关。
桓楚毫不犹豫地跃上渡船,却也在意料之外。他竟会为我涉险。
“你是何人?”避开了兵将,父亲低声质问。“她又是何人?”羽族反问,毫不相让。
轻叹,“是我女儿。”
羽族惊骇!我比他更震惊!万万想不到,偷盼了十数年的父女相认,竟在这般情境。
“你与那妖狐的女儿?怎会是个冥族?”羽族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,似是夹杂了恨意。我被勒得生疼,强忍着不肯喊痛。不知怎地,原本恨着、怨着,此刻却不愿让父亲为我担心。
手劲一松,羽族似乎明白过来,“她不是。她是……十七妹的女儿!”
林十七,娘亲的名,亦是她在门派中曾经的排位。然她早已不再的凌波高徒,为了生下与魔族的孩子,修为尽散,成了庸庸妇人。
仙魔两族,水火不容。可十六岁的她孤勇偏执,不管不顾地挑战了这一三界铁律。然后漫漫余生,她都在为自己的年少意气而独自承担,终不觉悔。
“放了莹儿,公平对决。”桓楚语气坚决,面容冷峻。
羽族恢复了顽劣神色,“依你便是!”言罢将我抛起,力道拿捏精准,我跌在岸上也不觉疼。
渡船继续向下游漂泊,尽管此处水缓船慢,绕过鬼城最多也只需半柱香的功夫。若过了河口转入“山水濑”,只怕大罗神仙也无上岸的可能。
三途河的河水不仅没有浮力,且能吞噬一切,包括法术。这意味着,他们要在唯一能不被河水吞没的渡船上,靠武力来一决高下。打量二人的身形武器,我不由得为羽族担心起来。
“我玄九,今日必为十七妹拿下你这个孽畜!”暴喝一声,他言辞不逊,率先出击。两人缠斗起来,激烈异常。
原来他叫玄九。娘亲的师哥,玄九。
岸上众魂皆紧盯这场肉搏,等待统帅一举制敌。我的心却飘忽起来,谁胜?谁败?当真与我无关么?
忽有冰冷柔软之物绕臂缠结,将怔神的我从地面拽起。扭头只见:灵狐眉骨细蛇腰,面如珠玉柳眉挑。明眸脉脉秋波送,神仙安能立云霄?
“幽莹娃娃见过护法。”我行礼,尽管她是那般的傲慢嚣张,尽管她是父亲的发妻。
收了仙人指路,“可是因你而起?”她语气漠然,全然不似平日的细语绵言。
略一思忖,我点了头。父亲的确是因我而抛弃天时地利、孤身应战的。
冷笑一声,“就算死了,你这丫头也还要来害桓楚!”她的表情狰狞起来,“你和你娘,真真是一样的阴魂不散!”眸光又是一转,狐女有了主意,邪笑着走向我。警觉的后退,却也不及她的伸手,我被单臂抱起、捏住了喉咙!
“若不想她有事,狂徒速速束手就擒!”她扬言威胁。我竟从一边的人质,变成了另一边的人质。
激斗的二人闻声止战,望过来的眼神是一样的担忧。“师妹!”桓楚语气不悦,“你……”话未说完,他却被玄九将“雪蟒寒霜”刺入心口!
“人质?你有,我也有。”到底不想要了桓楚的性命,玄九的长杖停在了要害处。
“夫君!”狐女一声惊呼,手势一松!我趁机挣开钳制跌在地上,咬牙忍痛,爬起欲逃。
却被冰冷的长鞭再次缠住,不过这次,是脖颈。狠辣的鞭风掀掉了我束髻的一对紫帕,露出一双小小的牛角。
我不顾颈部的疼痛,尖叫着去遮挡丑陋的魔角。不要!我不要当怪物!
幼年的记忆翻涌而来,伙伴们的嘲笑,母亲的叹息,躲在角落的抽泣……黑暗,无边无际的黑暗。忽然有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,说,吃了它,你的怪角就会消失,乖。
那时的我就这样傻傻地吃下了那颗的五龙丹,陷入昏迷。醒来时已是卧塌不起,尸腐毒入体。
娘亲为了替我解毒,冒死踏入两界山。可未寻得草药,却引来了守山的冥兽,毫无修为的她险些丧命兽口。
娇媚声音的主人有一张更加娇媚的脸,娇容与身后的狐女重叠。
我突然明白,那年为何初入地府便会极巧与父亲相遇。他是赶去救母亲的,却意外“救下”我的魂魄。
地藏王觉我生性纯善,赐人面灯笼、封引渡童子,许我重返人界救下母亲,原来,都是为了心爱的弟子。
助心爱的首席救人,为心爱的护法赎罪。
挣扎着拾起地上的紫帕裹回住怪角。我生前从未害人,死后引魂从善,为何却要受到如此的羞辱折磨!
强忍着泪,我任由她们将我和父亲交换,我的脑子已乱做一团。
眼看就要握住玄九的手,腰间的力道却突地一提!我竟被不守信的狐女扬鞭丢往三途河水!已走近她身侧的桓楚尚不及阻止,我便已脱鞭而出,跌向河心!
“莹儿!”最近的玄九飞身扑出,拼死抓住了我凌空挥舞的手臂!两人齐齐坠向河面!
河水没过脚踝、没过腿腹,千刀万剐的痛蔓延开来!却并未继续沉没,玄九拍翅悬立,终是止住了下坠的势头!羽族是凤凰后裔,可以驭风飞翔!
然,河面却有一股吸力,继续将我向下拖拽。拉着我的玄九亦感觉到这股怪力,拼力与三途河争抢。一声暴喝!拼尽全力的他终于将我拔出河水,后挫的力劲令我撞向他胸口,他气息一滞,就进带我落回渡船。他胸膛的温暖,我竟有一丝贪恋。回神往向河岸,我们已随船流入“山水濑”!
他却不理会船的行进,仔细打量起我来。看到空荡荡的裙摆,他第一次露出了难过和愧疚的神情。
“对不起,我……呃!”话未说完,他忽地展臂护紧我、猛一转身,挡住了原本掷向我面门的“雪蚕之刺”!那刺带着主人的狠辣决杀,扑势不止洞穿了玄九的右翅右肩,探出肉躯的刺尖堪堪划过我的左鬓!
“我早已发誓与她死生不复相见,你又何必对一个孩子如此赶尽杀绝!”岸上传来了父亲的怒吼。“她不过是那个贱人对你施了迷情术法而怀上的孽种!你…...”渡船转过河口,水流忽地湍急起来,转瞬我们就离开了河口。城前的争吵,再不可闻。
我也不愿再听见。无论如何,桓楚此生,负了林十七。
娘亲怎么就不懂得珍惜眼前呢!这个顽劣不羁的男人,看似漫不经心,情义却都藏着心底。玄九,是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。
然而,错过了一时,就是错过了一生。
我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,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。他何苦救我。
飞翔本是他的底牌,能在最糟的时候,助他逃回河岸、重返阳间。可现在,他的翅膀毁了,右臂也软软的垂下来,怕是也毁于那带毒的一刺。
他咬紧牙,反手拔出雪蚕之刺,尚来不及擦去满额的冷汗,匆忙抓住我的手。“莹儿,来不及了,你听好。”我撕下衣裙去堵那喷涌的血洞,哪还有别的心情?他却加重了手劲,掐得我生疼。“你必须听我说!马上就到了第二个河口,那儿是回到岸上的最后机会!”
“没用的,下一个河口和这上个不同,尽管水速略有平缓,却也不能近岸。”我咧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,“你我相识一场,同葬此处也无遗憾!”
他皱眉摇头,“桓楚那畜生能护你,我又怎能害你!没能擒住那畜生已是玄九无能,若你再出事,我便更对不住十七妹…...”
原来,只因我是她的女儿。可你也绝不该为此送了性命!疯狂的反行阴阳路,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这般结局!你不该!
没等我再说什么,他却突然把我从怀中放下,挺直了腰。最后的河口,竟这么快就到了。
腰肢一紧,他扯下发带束在我与箭矢之间。“不要!”我竭力挣扎,他已断臂,如何开弓?
“叔叔护你周全。”左臂擎弓,惨烈一笑。玄九又自语道:“想不到自己自负修为不俗,临了却是这般狼狈。”
他目光一暗,旋即绽出坚定的光芒。“莹儿,百年后你若能等到你娘,一定要让她饮尽孟婆汤!”
以口衔箭、已齿勾弦,玄九将“冥火薄天”生生撑成满弓!
“不要!玄九叔叔,不要!”我瞪着唇齿尽血的玄九,目眦欲裂!死死抓住他的衣袖,我不要!
箭已脱弦!良弓尽碎!羽矢带着我,稳稳地钉在河口岸边!
不顾摔痛爬起,我扑向渡船!然而弹指之间,河水已带着一舟一人飘向河口尽头,转瞬不见,没入“江深渊”的洪浪滔天。
我握着一截断袖,肝肠寸断,无力回天。
痛!除了心痛,浑身尽是皮肤尽碎裂的痛!比之刚才失去双腿,更痛千万!
我能感受到身体的迅速生长,想起当年地藏王说的话:“阳寿未尽,徊于酆都;死劫先至,情劫未了;万劫历尽,蜕变新生。”
傲然挺立的双峰,纤长细嫩的双腿,我变成了十五岁少女的模样。膝下,却依旧是空荡荡的。
我失去了双脚,失去了他。
原来我历尽坎坷与他相遇,就是为了这场匆匆告别。
我在他消失的那瞬,懂得了情爱。犹如蜉蝣栖水,翕然生而光华尽现、逐波流而无声入葬。一生的爱恋,就在这短暂一日绽放并凋零,随玄九一同沉入河底。
早先掉落的人面灯笼诡异地浮于河面,被水浪冲到岸边。重拾灯笼握于手中,我终于明白了菩萨的隐意与苦心。
灯,即使等。
等苦尽甘来,等良人归来。
一日,一年,百年。
徘徊在奈何桥边的叶府小姐终于等到了她的情郎,共赴百年之约。生命几何时,慷慨各努力。娘亲,生父,狐女……一众故人纷纷老逝,重入轮回,恩怨了而前尘散。
冥族不死不灭。冥蝶萦绕身旁,灯笼一闪一暗。我还在等。
传说,被三途河吞噬的魂魄在经过三百年的侵蚀后,会化做蜉蝣飞往彼岸。
终会有一只蜉蝣,历尽千劫破水而出,翅羽浅绯,须翼纤长。
一如他的模样。
蜉蝣之羽,衣裳楚楚。 心之忧矣,於我归处。
蜉蝣之翼,采采衣服。 心之忧矣,於我归息。
蜉蝣掘阅,麻衣如雪。 心之忧矣,於我归说。
—=End=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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