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狐之千世唯卿

丶苏苏丶 · 发表于 2018-6-6 02:05:09

【初起·一梦惊】
初九睡的并不踏实。平素无梦的她，今日竟是不断梦见一双碧蓝眼瞳，深邃而温柔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最终黯淡了眼神。梦里不断闪过的，是刀光剑影，血海干戈。似曾相识，却又在记忆里逃避一般瑟缩地遗忘了什么。直到天边一抹晨曦微醺时，她终于从梦中惊醒。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。大概，是因为今天发现的那只小狼崽儿吧。

狼崽儿是她在深山里发现的。蜷缩在山洞角落的一堆树叶里，饿的呜呜直叫。长的虽像是山林里常见的土狼，却隐约感受到一股魔族血脉的味道。她念着同族情谊动了恻隐之心，便抱了回来抚养，没想到狼崽儿一睁眼，那碧蓝色的幼瞳却勾起她心里尘封的一些东西。
低头看看还在毯子上沉睡着的狼崽儿，她不由得又陷入了沉思。
【遥忆·双瞳深】
即使是初九修成人形之前，也从未想过身为魅惑妖娆的狐族，居然会有沉醉于他人容颜的一天。
她那时刚刚经过千年苦修化形，终于得到族长的准许下山入世，兴奋地在小溪旁顾影自怜了一整天。就算是在狐族里，她也是颇受追捧的一个，就差对着溪水问一声“谁是这世上最美的人”了。而在她跑到山间小道上被几个过路的书生惊为天人，为之魂不守舍后，这番自恋的心情就又多了几分。
在她跑进大唐国境地界时，便看见路旁茶水摊上侧坐着一个青衣男子，束着简单却精致的发冠，身后三条披风如流苏般在风中微扬。她狡黠地笑着跑过去，行了一个万福。就在她等着男子转过身像过路书生一般魅惑在她双瞳里时，却迎上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眸。
温柔而优雅，深邃而清澈。初九望见他的第一眼，脑子里想起了她很久之前听过的一句诗。
陌上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。
【稚语·三生誓】
不知是由于不甘，还是出于好奇，初九死皮赖脸地跟在了男子身后。许是知道这初入人世的小狐不谙世事，不晓得矜持为何物，男子对她倒是极为宽容，对她提出的各种幼稚的问题也耐心地一一解答。初九见他这般好相处，不由得更加自来熟起来。
“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啊，能一直教我吗，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。”初九拽着他的衣角撒娇。
男子轻笑了一下，不着痕迹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角，转而用一种略微责怪的语气教导道：“初九，你要知道，在人间，女子是不可以对陌生男子如此亲近的，你要入世，这点便是必须牢记。”
初九撅起嘴，哼了一声：“你骗人，我明明见过人间的女子伴在男子身侧，一同执笔画眉，游街嬉戏的。”
男子失笑：“那是她的相公，唯一可以亲近的人。”
初九想了想，小脑袋灵机一动，不由得狡黠地笑了起来：“那你便做我的相公可好？我只扯你一个人的衣角。”
男子忍俊不禁，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：“小丫头，话不要说的太早，你怕是不知道相公这词意味着什么，切莫拿来取笑。”
初九见人不信她，不由得红了眼圈：“我们狐族虽然看起来轻佻，但是也是最信诺的呢。族长跟我说过，狐狸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，我觉得你很好，我很喜欢你，我想跟着你。你要是还不信我，我下辈子，下下辈子也还想跟着你。”
她站直了身，举起手虔诚地说：“我初九，保证三生三世，只扯你一个人的衣角……嗯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男子神色温柔下来，眼底掠过一丝宠溺，微微一笑。
“曦尘。”
【暖意·四月春】
我初九，保证只会扯曦尘一个人的衣角。
尽管曦尘一直取笑于她如此天真，不住地说她迟早想起来今天会尴尬的，初九仍是认真地立了誓。把话说完之后，她也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事件一般松了一口气，并理直气壮地上去拽曦尘的披风。曦尘也只得摇头轻笑，却没有再一本正经地教育她，只是和她聊人间界的种种趣闻，直听得初九眼睛都不眨，心思直飞往那人间的欢歌笑语里去了。
待到曦尘讲到把手绢系在树枝上可以许愿时，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国境一条河边。见到初春河畔柳树初绽的嫩芽，初九心思不由得活泛了起来，拽了曦尘的手指问他要手绢。曦尘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道：“我一个大男人，哪来的手绢。”
初九撅了撅嘴，灵机一动，转身变回了原形，狠狠心在自己雪白缎子般的尾毛上扯了几缕下来，疼的直掉眼泪。不管旁边曦尘好气又好笑地怪她太过执着，还是忍着痛变回了人形，认真地把尾毛儿系在了树梢上，在春风里和飘舞的柳絮一起飞扬起来。她开心地向曦尘说道：“我许的愿望就是曦尘一直陪着我，给我讲故事哦。”
“笨死啦，我话还没说完呢。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啊。”
“啊……”初九望着树梢上的尾巴毛委屈得简直要落泪，正在想着要不要重新拽几根下来许愿，曦尘嘴角扬了一扬，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。
“没关系啦，就算初九不许愿，我也一直给你讲故事。”
初九破涕为笑，还带着青涩稚嫩的容颜上绽开了令春花失色的笑容，转身扑进了曦尘怀里。曦尘楞了一下，还是轻轻抱住了她。
真暖和啊，曦尘的怀抱。初九想。
【夜半·五更寒】
已经记不清和曦尘在长安的灯会上点燃过多少花灯，也记不清和曦尘在建业的海湾抓到过多少只小海龟。不知是从何时起，她曾经无比向往的人间，在有了曦尘的陪伴后已经变成了背景，而那些喧闹，那些繁华，都只不过是两个人牵手走过的风景。尽管她渐渐懂得了人间那些规矩和习俗，也懂得了人间女子呼唤相公二字时的那份羞涩和专注，却始终没有像曦尘当初嘲笑她时所说的那样会后悔。
初九不顾曦尘的反对，拉着他半夜跑到屋顶上，说是要坐在这里看星星。夜风带着微微的寒意吹来，初九眯起了眼睛，拽了拽坐在一旁的曦尘。“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一直粘着你啦。”她摇晃着曦尘的手臂，笑嘻嘻地说。
“我收到的最好的一份礼物就是国境捡到的一只小狐狸。”曦尘同样微笑着，摸摸她的脑袋。初九不满地抱怨着他总拿她当小孩子看，严肃地批评了曦尘却被无视了。
“我们去结婚好不好？”初九见状提出了要求。“这样我就能管你叫相公了，你也不会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。晚上你也可以不用躲在另一间屋子睡觉了。你不知道，我半夜经常做梦的，醒来自己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啊。”
曦尘拍了一下她的脑袋：“别闹。”
“谁闹了啊！我是认真的！”初九不高兴地蹦了起来，认真地抓住了曦尘的手，望着那双初见时便吸引了她的深眸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曦尘，我已经长大了，我已经懂了当初说的誓言是有多严肃了，可是我才不会后悔，曦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那个人。就算你觉得人类和狐妖比起来寿命太短，我也想度过和你一起的所有时光。不是说人类会转世吗，我会去地府守着你，看着你转世，再找到下一世的你。这次你教了我人间的知识，一路保护我，下辈子，就换我来保护你。”
初九没有留意到她说人类两字时，曦尘眼底黯淡的光辉，和他悄声的低语。
“人类吗……我宁可自己是人类呀。”
夜深了，微风渐渐带了更深的寒意。
【婚宴·六重劫】
在她死缠烂打无数次之后，曦尘终于肯正视了她的态度，他也终于发现，自己在国境捡到的懵懂小狐狸现在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觉得她是孩子了呢，醒来时枕边的暖茶，还是衣角上笨拙地绣上的鸳鸯？
那些都不必多想，只要从现在开始，她是他的娘子，他是她的夫君。
那日繁华的喜宴摆满了长安酒楼，各方结识的友人纷纷来贺。初九在此之前从未觉得这世间的繁华如此属于自己，局促地随着喜婆摆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。什么游街，什么对拜，在记忆里都模糊了起来，直到那锦绣的盖头被曦尘轻轻挑下，她才好好的出了一口气。眼看着曦尘那熟悉的美好容颜也带了些羞涩，正要欢喜地笑出来，却眼见窗户外面翻涌起了乌云，闪烁了雷光。
那雷光，微微酝酿了一会儿，便直冲着她劈了下来。
妖兽化形后，随时修为进阶早晚会遇到天劫。渡得过，脱胎换骨。渡不过，灰飞烟灭。
初九虽然知道这事，可是她没想到以她这般懒散的修行，天劫会来得如此之早。她更是没有想到，她的天劫会是在和曦尘的婚宴上袭来。她自从化形之后就一直跟着曦尘，被人间的繁华迷了眼睛，压根就没有好好修炼，甚至也一直没想到修炼些防身的法宝。这天劫若是这么砸下来，她必定是灰飞烟灭，连一丝希望都不存。

眼见着雷光已经劈到了跟前，她用最大的力气推开身边的曦尘，认命地闭上了眼睛，却没有感受到随之而来的疼痛。睁开眼，却是曦尘把她揽在怀里，挥手便挡住了天劫。
“你……”初九傻愣愣地看着面前如出鞘的剑一般锋利的男子，在她印象里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儒雅的翩翩公子而已。曦尘低下头看她，眼神依然是温柔而优雅的宠溺，他搂紧了她，轻声在耳边歉疚地说：“对不起……一直瞒着你，但是我是有苦衷的。”
初九用力地摇摇头，把脑袋埋在曦尘的怀里，用自己都听不见的模糊声音轻轻说：“没关系，反正你是我的曦尘……如果我能渡过天劫，我一定找你算账，居然瞒着我这种事情……”
曦尘显然听到了她的话，只是微笑着应道：“好，那你一定活下来，好好找我算账。”
狐族天劫一般说来只有三道雷，一道强过一道。眼见曦尘坚定地一道道替她挡下了天雷，初九正想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，却看着天上的雷云再度翻滚，凝聚成了又三道雷光。这三道雷，明显和之前的三道不在一个档次上，这是……
“居然是妖族天命之人的六重雷劫！”曦尘深吸了一口凉气。
【别离·七情断】
六重劫，说来只是多了三道雷劫，却是生与死的距离。若说是以曦尘的修为可以稳稳挡下前三道，而这后三道雷却足以将他和怀里的人一同焚尽，更别说由于他这个非渡劫之人强行闯入雷劫，威力也随之加倍。
眼见求生无望，初九却淡定了下来。她轻轻扯了扯曦尘的衣服，望着他说：“曦尘，放我下来吧，能死在你的身边，已经是我最期盼的事情了，只是我不在了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，如果我灰飞烟灭了，你一定要忘了我吧……”
曦尘只是望着天上那翻涌的雷云，眼底泛起一丝决绝。
“丫头啊，你说错了。应该是如果我不在了，你一定要好好活着，忘了我吧。”
初九再醒来时，只记得最后的一声清啸，和一抹矫健的青影。她在旁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，艰难拼凑起了记忆里的碎片，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。
那日曦尘为了救她，现出了原形。他不是她以为的人族，而是天狼族后裔。二十年前，天狼族逆天而行，被天宫派兵讨伐，活下来的只有当时外出而逃过一劫的少主。他眼见族群家破人亡，只得把仇恨埋在心底，隐姓埋名，奋发修炼。期待有朝一日能亲手复仇。如今他现出原形，自然得到了天宫的关注，立刻再度发兵。刚刚抵挡完天劫的曦尘已经伤重难行，却还坚持着保护着她一路杀出重围，留下身后的一条血路。踏入魔族境地之后才被族人发现，她被救回了一条性命，而曦尘却就这么安静的离开了。
可惜啊，不能继续保护你了，也不能再讲故事给你听了。
要是有来世该多好，我还有好多事没做。
我想手刃那杀我全族的天兵统领，我想去郊外踏青，我想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开一个小店，我还想隐居在山水最美的地方。
要是能多活几世就好了，这样，我每次都要做不同的事情，住在不同的地方，活出不同的经历，还有，每次都要遇见你，和你一起度过人生的每一分钟。
初九哭喊着从梦里醒来，梦中，她隐约听到曦尘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对她倾诉。
她觉得，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东西，心里空落落的，到处都空落落的，好像再也不会拥有任何东西了。
【落定·八度秋】
八年的时光，已经足够一个人变的坚强，也足够一片山野变成花海。
初九定居在了这里。这片山林靠近酆都和国境的边际，人迹罕至。她在林边洒下了数不清的花籽，看着它们渐渐生根发言，并在来年春节绽放出灿烂的花朵，像是初遇曦尘时，他脸上明媚的微笑。
她婉拒了狐族长老的召唤，一个人安静地隐居。她会刻苦地修炼，偶尔前往地府试图查询转世的记录，却被孟婆高深莫测的微笑赶了回来。她在修炼的间隙进入山林觅食，牢牢记得曦尘教过她那些野果可以吃，记得曦尘说过捕兔的陷阱该怎么设。有时候她想起来什么东西时，脸上会露出倾城的笑容。
这笑，只为一个人绽放。
她穿梭在山林间，像是林间活泼的精灵。她原本是来找秋天树林里结出来的果子的，却听见了幼兽哀鸣的呜呜声。
【转世·九尘定】
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把初九从回忆里拉了回来。她抬头看过去，却发现自己抱回来的狼崽儿正在地上打滚，转眼间居然自己化形了。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少年迷茫地坐在地上，伸手揉了揉眼睛，那碧蓝色的眸子清澈又晶莹。
初九向他伸出手：“我叫初九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少年露出明媚的微笑，伸手和她相握。
“我叫曦尘，很高兴遇见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