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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侠客同人传&有声剧番外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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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7-8-9 17:31:16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倒序浏览 |阅读模式 来自:广东

满城雪

骨精灵剑侠客番外篇-《满城雪》

作者:蓝淋 CV:刘钦&昱头

 骨精灵收拢翅膀,轻巧地立于槐树枝干上,在花叶之间看着墙内那正专心埋头于书卷的幼女。
 
 于茫茫人海中,要找出一个如此寻常,并无异相的女童,简直如同大海捞针。然而只用了不多时日,她就找到了。
 
 她出身地府,精于修罗道,可隐匿身形,走访探寻易如反掌,不动声色。想来这也是李淳风将此事托付给她的原因。
 
 她还记得那晚,李淳风暗通幽冥,前来求助于她师傅时,面色是那般凝重。
 
 “这女子命魂中带了带了一缕煞气,在未来恐会对李唐的江山不利,”那时李淳风神情肃然决绝,甚至有丝悲壮的意味,“虽说天命不可违,但我宁可逆天而行,也要为李唐江山除去这一劫。”
 
 然而眼前这幼女甚是瘦小,虽然生得面如满月,明眸大眼,方额广颐,延颈秀项,但于她看来,这模样只算是寻常凡人,既无闪闪金光,也无瑞气加持。
 
 骨精灵并看不出这能有什么影响国运的面相,更勿论提煞魂。
 
 但根据提供的线索和八字,便是眼前这名幼女无误了。
 
 而她此行前来,就是为了灭杀这幼女灵魂中生来便所带的那缕煞魂。
 
 骨精灵正盘算着下手的时机,便听得有人唤道:“阿珝。”
 
 幼女忙站起身来:“姨母。”
 
 妇人端了一碗羹汤:“你这丫头,遍寻不着你,原来是躲这来了。厨房煮了甜汤,润肺止咳,给你留的这一碗。”
 
 阿珝接过来道:“谢谢姨母,姨母待我是最好的。”
 
 “待你好,你又不听话。一个女孩家,天天读这些无用的杂书,”妇人嗔怪道,“交待你的女红可曾做了不?”
 
 阿珝吐了吐舌头,上去抱住妇人的胳膊,将脸颊贴上去撒娇。
 
 妇人轻戳她额头:“你呀,不学做针线女红,将来怎么许个好人家。”
 
 阿珝说:“我才不要许什么人家,我要和爹爹一样,走南闯北,看尽名山大川,锦绣河山。”
 
 骨精灵默然地注视着她们。
 
 待她完成任务,阿珝就不会再有这般的古灵精怪,可爱讨巧,也无法有那行走天下的远大志向了。
 
 灭杀阿珝灵魂中的煞魂固然不至于要了其性命,却会极大的伤害这女孩的神魂。
 
 今后的阿珝也许只能痴痴呆呆,神智不清,浑噩度日。
 
 但这世上的事,总是要有取有舍的。
 
 比起天下江山之大,一个凡人是何等渺小。
 
 所以她并不认为有什么值得犹豫。
 
 既然受此委托,那就干脆利落,尽快完成,回去交差便是了,不必多虑。
 
 正如她也不管什么天命不可违,只要师傅默许她帮李淳风,她便领命而去,并不多问,更不犹疑。
 
 世间诸事,于她而言,都是如此简单。
 
 妇人摸一摸阿珝的头顶:“你呀,怎么跟个男娃儿似的。阿庆他们要放纸鸢玩,你也同去吧。”
 
 阿珝毕竟是孩子心性,脸上瞬间多了神采:“好呀好呀,谢谢姨母。”
 
 骨精灵心道,也不急于一时,等她开心地放完这最后一次纸鸢,而后再动手吧。
 
 这芳菲三月,雨濯芳尘,风传花信,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。
 
 后花园里几个孩童嬉闹着,纸鸢上装了竹哨,安了丝鞭,于空中高飞时,风吹着竹哨,鸣声响彻天穹,如拨动古筝,十分曼妙。
 
 然而阿珝并没有纸鸢,她只能帮着别人放,而后眼巴巴看着纸鸢乘风而起,扶摇直上。
 
 “阿珝!过来!”
 
 叫她的两个男孩看起来年长许多,盛气凌人。
 
 阿珝过去,男孩将手中缠着纸鸢线的拐子交给她。
 
 “我们要走开一会儿,你替我拿着。”
 
 其中一个男孩说:“可拿好了啊,出什么差错要你好看。”
 
 纵然对方态度如此,阿珝接手这纸鸢,还是十分开心的。骨精灵见她笑容满面,拉着线往后小跑了两步,笑颜如花,轻盈如柳。
 
 诡异的是,这时间并没有大风,她接手后纸鸢的去势却变得很急,被莫大的力量操控似的,生生要将线连同她一齐带走一般。阿珝小小的身躯几乎要被拖着走,情急之下只能借着身边的树干,勉力稳住身形。纸鸢最终挣断了线,于空中飘飘荡荡,不见了踪影。
 
 男孩们小解回来,正见得这一幕,不由勃然大怒,其中一个一脚踢在她身上:“惹祸精!知道这个多少文钱么?你赔得起吗?”
 
 阿珝挨了这么蛮不讲理的一脚,竟也没有哭,只倔强道:“我去给你们捡回来便是了。”
 
 “那你去捡啊!捡不着就别回来了!”
 
 天色已渐暗,再不多时便要宵禁,家里断然是不会允许小孩子外出的。阿珝却也不争辩,独自走开。
 
 骨精灵见她走到墙下,环顾四处无人,便以手攀墙。她身材瘦小,手脚却是十分敏捷,竟利落果敢地翻墙出去。
 
 阿珝顺利地跳下墙头,沿着纸鸢断线飞走的方向而去,并没有觉察骨精灵悄悄跟在身后。
 
 郊外原本也不热闹,这十分路上更是已趋于安静。天色渐暗,行人渐少,阿珝以这七岁的年纪,却是十分胆大稳重,不慌不忙地独自行走于这暮色之中,边寻觅纸鸢的踪迹。
 
 “待得到了无人的地方,灭杀她的煞魂,而后将她好好送回家中,这样便好了,”骨精灵心下念道,“也帮她将那纸鸢一并取回去吧,免得她都傻了,还要再多受欺凌。”
 
 骨精灵隐匿身形,在她背后不远不近地跟着。阿珝拐进一个小巷,而后停住脚步,仰起头来,房顶上真的挂着那只走失了的纸鸢。
 
 阿珝小小声地欢呼起来,笑容满面,脸颊红扑扑的,骨精灵也不由地有些为她高兴。
 
 想着要上去将那纸鸢推下来,假装是被风吹下来的一般,骨精灵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。才要动手,便停住了。
 
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。略微刺鼻,有些腥骚。
 
 她正警觉地四处打量,暮色之中突然一道黑影跃出,扑向阿珝,竟像是要当头咬下。
 
 骨精灵略微吃了一惊,心念方动,她已闪身而至,手中的贵霜之牙仿若一道血光,直击黑影的面门。
 
 黑影猝不及防,两眼之间结结实实挨了一击,顿时发出痛苦的嘶吼,朝后摔去。
 
 骨精灵这才看清对手的样子。这妖怪化作美貌女子模样,但神色动作一看便十分古怪,甚是诡谲,显得面目妖异,此刻鲜血从额上淌下,愈发形容可怖。
 
 不等她多想,妖怪已又跃身而起,骨精灵飞爪先至,呼哨着朝它而去,妖怪双目化为一片血红,喉中突然利光万道。
 
 骨精灵急速躲闪,堪堪避开这漫天而来的森寒利齿,然而妖怪已又面目狰狞地朝呆立于一旁的阿珝飞扑而去。
 
 骨精灵想也不想,便流星般射向阿珝身前。
 
 虽然保住阿珝的性命并不是她的任务所在,但几乎是本能地,她已用躯体挡住了阿珝。
 
 而妖怪接下来的招式她自己就无法避得开了。
 
 胸口挨了一掌,骨精灵直觉得心神俱裂,眼前一黑,幸而此时她的贵霜之牙也利落地刺穿了它的腹部。
 
 妖怪发出哀嚎,连退两步。
 
 数击之下未能得手,又受了伤,更摸不清形势如何,是否还有更多帮手,它顿时也没了恋战之意,不敢再拖延,只趔趔趄趄地,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 
 这一场激斗只在片刻之间,巷子里又恢复了死寂,骨精灵这才颓然跪倒在地,伤口疼痛异常。而后她听得阿珝在耳边,略微颤抖地道:“恩人,恩人,您还好么?”
 
 骨精灵并不回应,只喃喃道:“这是七星狐狸?”
 
 哪里来的这等大妖?
 
 感觉到阿珝试图扶她,骨精灵道:“不用管我。”
 
 刚站起身,她便觉得胸口气血一阵翻涌,脚下一软,身体便要往前摔去。
 
 然而并没有摔下,她感觉得到阿珝奋力撑住了她。
 
 “恩人,恩人,”阿珝焦急地说,“我先带您回去,帮您治伤吧?”
 
 骨精灵想说她并不需要这些凡夫俗子寻常人家的药材,伤势再重,她也自有办法解决。
 
 但在这时候流落街头是很不妙的,万一妖狐折返呢?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,一心一意为自己回复伤口。
 
 阿珝扶着她回到家门外,先又利索地翻墙进去,而后为骨精灵打开了门,再悄悄带她进去,掩上大门。
 
 “要委屈恩人了,”阿珝嗫嚅道,“先在这里养伤……”
 
 “这里”指的是家中的酒窖。
 
 这并不是她的家,而是姨父姨母的。
 
 父亲去世之后,家中突变,从并州搬来长安,她便寄居于此。
 
 姨母待她颇为亲厚,但其他人并不如此,姨夫吝啬刻薄,两个表哥更是鲁莽无理。
 
 她寄人篱下,人微言轻,已是凡事都需要谨小慎微。再从外面带人回来,即便是救命恩人,只怕也并得不到家里众人的好脸色,更会令个性温顺的姨母为难。
 
 骨精灵倒是不介意待在酒窖,她甚至还挺喜欢这种阴暗湿冷的地方。但是……
 
 “恩人,恩人……”
 
 “……= =”
 
 骨精灵这辈子未被人这样叫过,今日短短时间内已被如此呼唤了几十遍,全身上下俱是不自在,只觉得伤势都要更严重了,不由呻吟道:“不要这么叫我!”
 
 阿珝说:“但您待我有救命之恩,理当要这么称呼您。”
 
 想了想,她又开心道:“但您不喜欢的话,不如我叫您一声姐姐吧?”
 
 骨精灵姐姐只得暂居于此,每日运功疗伤。
 
 阿珝堪堪七岁,却已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,遭遇此事,最初的惊愕过后,便不再惊慌,也不声张,只每天待大家入睡了,悄悄带东西来酒窖。
 
 虽然骨精灵一再表示用不上,阿珝还是如过冬松鼠一般,坚持为她搬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,药材,书卷,泥人瓦狗,当然最多的还是食物。
 
 骨精灵看她又从小心翼翼怀里掏出一个纸包。
 
 “晚饭吃的糖脆饼,给姐姐留着,很香很香,”阿珝说,“我都没动过!干净的!”
 
 骨精灵:“……那你自己吃了么?”
 
 阿珝咽了咽口水,道:“我吃过了,我一点不饿的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看着她天真乖巧的面庞,思及这孩子将来神智大伤,痴痴呆呆的模样,骨精灵望着酒窖黑漆漆的顶部,只觉得这香甜的饼子,也已难以下咽了。
 
 阿珝这日怀揣着包好的凉掉的煎饼,匆匆忙忙往前走,却和人撞了个满怀,差点跌倒。
 
 对方一手扶住她:“小心一些。”
 
 阿珝抬眼望去,来人是位剑眉星目的青年,身材挺拔,器宇轩昂,笑容却又有些吊儿郎当的,手上牵着马匹,嘴里还满不在乎地叼了根草叶。
 
 阿珝知道这是家中新来的马夫,向他点头致了谢,便急急走开了。
 
 剑侠客略微挑起眉,看着阿珝行色匆匆的背影。
 
 袁天罡的嘱托犹在耳边,“这女子关乎国运,却在七岁那年有一大劫,若能护她平安度过,将为我大唐一大幸事,足可造福百姓苍生。”
 
 事关国运,他毫不犹疑,便当即应允。
 
 只是人海茫茫,好容易寻到了并州,却根本不见符合条件的七岁幼女,来回又筛了一遍,才打听到除了探查过的那些人家之外,还有一户人家也有名七岁的女童,因为发生了些许变故,已举家搬走,迁往长安。
 
 于是他到了长安郊外,又回到原点,兜兜转转花了不少时日,才在眼皮底下找到了这天命之女。
 
 接下来他要做的,便是日日夜夜护着这孩子,直至她那命中注定的一劫来临。
 
 而那会是什么样的劫难呢?
 
 剑侠客做了许多猜测联想,而自然是没有答案。
 
 而他也发现,这家里的人是不大在意这小丫头的,除了他之外。见阿珝行踪怪异,他便留了心。
 
 剑侠客尾随着她,见她一脸严肃地进了酒窖,半晌之后,又笑盈盈地返身出来,独自离开。剑侠客不由皱起眉,看着那黑黝黝的入口。
 
 “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东西?”什么妖魔迷了阿珝的心智了吗?
 
 阿珝已经离开了,四下无人,他便屏住气息,悄然潜入。
 
 酒窖内的,自然是酒坛了。
 
 还有地上坐着的一名少女。
 
 少女低头沉思,一头花瓣一般的紫发,肤白胜雪,眉若远山,眼若秋水。
 
 他自觉自己十分谨慎,毫无声息,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觉察得到。然而几乎是一瞬间,少女已警醒地抬头,准确地看往他的方向。
 
 剑侠客在那四目相对的电光火石之间,脑中闪过一念。
 
 “这就是我的劫了吗?”
 
 骨精灵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有人来了,而且不是阿珝。
 
 来人脚步悄然无声,那身法,那气息,必定是常年习武之人。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种商贾之家。
 
 换而言之,来者非奸即盗。
 
 目光相对,两人都分辨出了对方眼中的警觉和意外。
 
 “是刺客?”
 
 念头一闪,骨精灵已然动手,飞爪迅如疾风,扑面而至。
 
 她有伤在身,又不清楚对方底细,不敢有半分轻慢,只能先发制人,
 
 否则若对手像那日的妖狐一般,再被抢了先机,她没多少胜算,阿珝怎么办?
 
 剑侠客还在思忖这少女的来历,而不等他念头转完,对方已扬起背后一对骨翅,闪电般出手,直取他咽喉。
 
 这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戎相见,只能说是敌非友了。剑侠客立即后退一步,果断举剑相迎,金铁相交之声,在这安静的酒窖之中分外震慑。
 
 两人脑中都闪过一个念头:“他/她这兵器不是凡铁!”
 
 双方都略微一滞,而后迅速再度交手,一时难解难分。
 
 片刻之间已互相拆解了数十招,剑侠客心中微微吃惊,眼前这纤弱少女,内力竟然如此丰沛。在他的鱼肠剑之下,虽然落了下风,但他看得出来,她身上带伤,尚未痊愈,无法动用十成的内力。
 
 他身为程咬金的得意弟子,大唐官府年轻一代中的翘楚,可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寥若晨星,却未想到会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酒窖之中棋逢敌手。
 
 正淋漓激战,突然听得木桶滚落的声音,眼角余光扫去,却是阿珝愕然地在那站着,脚前是打翻了的木桶,热水泼了一地。
 
 阿珝着急喊道:“不要打了,不要打了!”
 
 见她意欲向前,剑侠客立刻喝住她:“离这妖女远点!”
 
 骨精灵异口不同声:“离这刺客远点!”
 
 剑侠客:“……”
 
 阿珝忙说:“他不是刺客!”
 
 剑侠客十分欣慰。
 
 “他是我姨母家的马夫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马夫灰头土脸地说:“……没错。”
 
 骨精灵攻势丝毫不减:“呸,他怎么可能是马夫!他手里的莫非是马鞭么?”
 
 鱼肠剑发着淡淡的冷光,跟赶马确实扯不上任何关系。
 
 剑侠客只得道:“不管我是不是马夫,你反正是妖女!阿珝!快过来,小心她伤你性命!”
 
 少女的颈上耳尖肩头手腕,俱是白骨制成的配件,还会唤出骨盾护身,配上她那毫不温柔的肃杀神情,一眼望去鬼气森森,不是妖女又是什么。
 
 阿珝却铿锵有力道:“不会的,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啊!”
 
 剑侠客:“……”
 
 “要不是姐姐,我早就死了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很难有比这更尴尬了。
 
 剑侠客立刻收回剑势:“不好意思,误会了。”
 
 骨精灵秀眉拧起,警惕之色不减,手中的贵霜之牙光芒流动:“不好意思,我不认为我对你有误会。”
 
 既然是友非敌,剑侠客只得将求和放在第一位,边左右躲闪,边放低身段去哄小孩:“阿珝小妹妹,你要信我,虽然我不是真的马夫,但我是奉命来护你周全的,绝无恶意!”
 
 阿珝竟十分明辨是非,略微一犹豫,即果断道:“姐姐,我信他说的。倘若是刺客,他都已经混进府里几天了,多的是机会对我下手,并不用等到这时候,更不需要舍近求远。”
 
 骨精灵收回了爪刺,剑侠客立刻自报家门:“在下剑侠客,大唐官府中人。”
 
 见骨精灵不开口,他又说:“我也是奉袁天师之命来保护她的。这么说来你我原来是同行吗?”
 
 骨精灵道:“并不是。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这晚剑侠客睡得不甚踏实,不是因为给马夫的床太简陋,而是他即便梦中,也满脑子都是那少女的碧绿眼眸,血色爪刺,出手时犹如一道紫色的风。
 
 他梦见与她交手,过招,在屡屡比试之中,自己仿佛悟出了什么剑术的门道,豁然开朗,欣喜若狂。
 
 而醒来竟丝毫不记得究竟是悟出了什么。
 
 剑侠客甚是懊恼,无奈梦总是这样的。无论梦里如何咬牙切齿心心念念拼死谨记,一到醒来时分,那记忆便随同梦境一起,立即散去。
 
 他的剑术修为已到了瓶颈,虽然他天性洒脱,并不纠结,只顺其自然,但突然有所触动,顿时只觉得求学若渴,念念不忘。
 
 于是次日剑侠客又去了酒窖,骨精灵一见他,便皱起眉:“你又来做什么?”
 
 “我想和你比试比试。”
 
 骨精灵斩钉截铁:“我不想。”
 
 剑侠客毫不气馁:“看你身法,是阴曹地府的弟子?”
 
 骨精灵不回应,却也未否认。
 
 “难怪呢!”剑侠客兴致勃勃,“我知道你们师承地藏王,擅长夜战,隐身……”
 
 骨精灵道:“不好好去喂你的马,打听这个干什么?”
 
 剑侠客望着她,诚恳道:“我昨晚梦见你了。”
 
 骨精灵:“……”
 
 这话听起来着实很有登徒子的嫌疑,然而剑侠客又一脸正气,一本正经,双目清朗,神色耿直。
 
 “梦里我们过了数百招,我怎么也打不赢你,”剑侠客热诚地说,“不如我们现在再来打打看吧?”
 
 “……”这简直是她听过的最无聊的邀约,“我才不要。”
 
 剑侠客也不沮丧,说:“好吧,那我过会儿再来,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?”
 
 “……”
 
 骨精灵真想赶紧离开此地,免得再被这个武痴纠缠。
 
 然而毕竟任务尚未了结,她始终还未能除去阿珝的那屡煞魂,回去也无法向师父复命。
 
 况且那妖狐一次未能得手,卷土重来是迟早的事,这关头她若离开,留下阿珝一人,后果不堪设想。
 
 李淳风给予她的委托,其实和袁天罡授予剑侠客的不同,并没有要她保护阿珝的要求。
 
 但她这时候却无法一走了之。
 
 果然剑侠客一日之间三不五时地就来酒窖探访,无非就是“有兴趣跟我打一场不?没有的话我过会儿再来问问”的寒暄,不论她冷若冰霜,或是挖苦讥讽,他都不恼不怒,更不气馁。骨精灵只能说她行走三界,见过形形色色的人,这般执着的还是头一个。
 
 “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在放你的马?”如此散漫不务正业的马夫,只怕马儿们都要饿死了。
 
 剑侠客坦诚道:“若能好好打上一场,我也就能好好放它们了。”
 
 骨精灵说:“你好意思吗?我有伤在身。”
 
 剑侠客十分热心:“我可以帮你运功疗伤啊!”
 
 “……”
 
 “而且你不必用真气。不动内力和我打打就行了,只为切磋,”剑侠客道,“点到即止,不会累着你的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“我的修为遇到瓶颈,”剑侠客老老实实道,“已有些时日了。和你交手时,隐约觉得窥见突破的门径,但未能摸得清。我只想,能再看得清楚一些。”
 
 骨精灵沉默了片刻,说:“你去给我和阿珝弄些好的吃食来。”
 
 剑侠客顿时两眼放光,闪亮如星:“没问题,包在我身上!”
 
 当晚剑侠客带来一大包的吃食,樱桃毕罗,獐肉饼,金乳酥,玉露团,甚至还有一只烧鸡。
 
 阿珝捧着半边鸡腿,吃得腮帮子鼓鼓的,犹如一只松鼠。
 
 剑侠客又殷切地问:“有兴趣和我打一场不?”
 
 骨精灵并不回答他,只看向阿珝,柔声问:“好吃吗?”
 
 阿珝抱着鸡腿猛点头。
 
 于是阿珝每晚都能吃着各色点心,坐看这俩人表演神仙打架。
 
 因为顾及骨精灵内伤未愈,剑侠客出招也有意自我克制,但对她说:“你可千万不用手下留情!”
 
 骨精灵轻哼一声:“你想多了呢。”
 
 骨精灵犹如一只紫色蝴蝶,翩然上下,灵动敏捷,剑侠客只能频频招架,看起来头都要被打飞了。
 
 阿珝边吃着果子,边嘟哝道:“挨打还这么开心。”
 
 剑侠客挨打确实是开心的,在和骨精灵的交锋里,常有灵光乍现的时刻,他隐隐觉得这确实是突破的门径所在,那感觉越来越清晰,但始终飘忽不定,难以捕捉,纵然努力想伸手触及,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。
 
 剑侠客叹了口气,一边招架,一边揣摩着那若有似无,如烟似雾的一缕灵感,十分惆怅。
 
 一朵紫云从他眼前掠过,“咚”地敲了一记他的头:“被打成这样还敢不专心?”
 
 剑侠客忙举剑相迎,而后突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你说过,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?到底怎么不同了?”
 
 不同在于他负责跑腿出钱买吃的,而她负责看阿珝吃吗?
 
 骨精灵蓦然停了手,过一刻才道:“她灵魂之中有一缕煞魂,我是奉命来灭杀那股煞魂的。”
 
 剑侠客愣了一愣:“但,那会伤及她的魂魄啊!”
 
 “不错,”骨精灵淡淡道,“所以,我是来伤她的,而你是来保护她的。我们是敌非友,你明白吗?”
 
 “……”
 
 剑侠客看着她的神色,待要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应当从何说起。
 
 骨精灵说:“你今日已偷懒得够久了,快去做正事吧,免得管家又到处找你,吵得很。”
 
 剑侠客答应了一声,而后想起,今天似乎未曾听见过管家的咆哮。
 
 外头异常地静谧。
 
 他看了一眼骨精灵,骨精灵也像是觉察到什么,望向他,而后道:“我跟你出去看看。”
 
 偌大的院中只有阿珝一人,阿珝一脸迷惘。
 
 “怎么了?”
 
 阿珝说:“他们都睡过去了。”
 
 骨精灵抬头看一看太阳的方位,皱眉道:“怎么会?”
 
 “我姨父姨母,黄叔他们,都在打盹,摇也摇不醒。”
 
 话音未落,剑侠客念头闪转,已骤然拔剑而起,横在三人身前。
 
 所有人都昏睡不醒,唯有他们三人尚有神智。
 
 他和骨精灵不同于寻常人,而阿珝也浑然不受影响,体质确实不属凡胎。
 
 天气原本晴朗,院中却渐渐有了雾气,骨精灵又闻到那隐隐的气息。
 
 骨精灵道:“是那七星狐狸。”
 
 妖狐虽未露面,但这气息已让她觉得不祥——这妖狐的气息变得更强了,不可同日而语。
 
 阿珝闻言,想起那一日的场景,未免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角,骨精灵握住她的小手,安抚道:“不用怕,有我在。”
 
 其实她心中也没有底气。那日能击退它,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在它之上,而纯粹是出其不意得了先手,又令它心生犹疑,摸不清对手实力,方才仓促逃离。
 
 事实上上她仅挨了一招,以她的回复能力,尚且需要休养这么久,而妖狐结结实实吃了两次贵霜之牙,却显然已经痊愈。这就能看得出彼此的修为差距。
 
 这种修炼多年的大妖,已不是她单枪匹马可以对付的,即便和剑侠客联手,也未必可以轻易取胜。
 
 她心里有数,妖狐是因为摸不清他们的实力,有所顾忌,不敢轻举妄动,故而如此谨慎。
 
 一旦交手,他们若不能占上风,情势便会急转直下。
 
 对视一眼,剑侠客已然明了她的担忧,不由愈发警戒。
 
 骨精灵道:“我们最好离开这里,不能在此由它瓮中捉鳖,任它鱼肉。”
 
 她扬起骨翅,意欲飞出墙外,却犹如被上空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般,骨精灵颇为吃惊,不甘心之下又试了几次。
 
 “它布了阵法,墙中有木,顿为困局,”剑侠客说,“我们出不去。”
 
 静默了片刻,都有些焦灼,阿珝突然说:“其实,土木互生,木破土而出,叶落地归根,土木相生,无穷无尽。”
 
 两人看向她。
 
 “有木有土,也可以做成一个防御阵法,”阿珝说,“我从书上读到过。”
 
 她绕着那百年的老槐树,小心度着步子,计算着什么:“我们三个人,照这样的方位站,应该可助我们抵挡妖气……”
 
 空中冷不防传来一阵阴森高亢的笑声,极其兴奋一般,诡谲之至,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。
 
 “我果然没有找错人。”
 
 一道阴影从天而降,迎面袭来。
 
 三人已站好阵型,剑侠客运起鱼肠剑,横扫千军,以攻代守,骨精灵的爪刺也红光流动,一个如冰,一个似火,冰火交织,相得益彰,一时间竟似全无破绽。
 
 妖狐屡屡被招架,猛然转过头去,口中利光万道,看似要喷向阿珝。
 
 骨精灵心下大惊:“小心!”
 
 这所谓土木共生的防御阵法,究竟能抵挡得了多少,她始终心存疑虑,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利刃刺向手无寸铁的一个七岁幼女。
 
 骨精灵心神一乱,匆忙间身形急闪,挡在阿珝身前,准备以贵霜之牙将那些暴雨般的利刃一一挡开。
 
 哪知这却只是一记声东击西的虚招,虚影瞬间消逝,她的胸口的旧伤之上又遭了一记重击。阵型变了,妖狐陡然身量暴涨,顷刻如老鹰抓小鸡一般,隔空将阿珝一把抓起。
 
 “糟了!”
 
 骨精灵醒悟过来:“它不是要杀我们!”
 
 这妖狐的目的不是杀她报仇雪恨,更不是要杀阿珝。若单纯想取阿珝性命,它不必如此大费周章。
 
 妖狐是冲着阿珝这具肉身来的,要夺取她的显贵命格,将这气运都占为己有。它的目的始终只在于阿珝这个人而已。
 
 剑侠客也已心下了然,大喊:“别让它离开此地!”
 
 话音未落,骨精灵已经迅速扬手,蛛网从天而降,妖狐的身形一滞,被定在原地,一时走脱不了。剑侠客鱼肠随之急出,剑身流星一般没入妖狐胸口。
 
 这衔接得天衣无缝,然而妖狐虽被定身,胳膊却暴涨数尺,利爪直取骨精灵的咽喉。
 
 剑侠客有了那么一瞬的停滞。这一剑继续下去,固然可以将妖狐钉在地上,然而骨精灵也会被那利爪穿透咽喉。
 
 不及多想,他当即剑身前送,借力向后,松开鱼肠的瞬间已抱住骨精灵后退了数丈之远。
 
 短暂的定身法术已经失效,妖狐一阵黑风一般,须臾之间消失于他们眼前,与此同时听见幼女的惊叫声。
 
 “阿珝!”
 
 妖狐卷起阿珝,隐没在浓雾之中。
 
 剑侠客正要起身直追,突然听得骨精灵喊道:“你的剑!”
 
 剑侠客顷刻犹如被万千雷电一同劈中,顿时动弹不得。
 
 他没有剑了。
 
 他的鱼肠还刺在妖狐身上,已被一同带走。他掌心空空,手无寸铁。
 
 剑侠客有些发怔,他从未这般无措过。
 
 剑是他的魂,而他现在没有了剑。
 
 没有了剑的剑客,什么都不是。
 
 迎上骨精灵的目光,剑侠客定了定神,勉强道:“我已向三界发出讯号,很快就会有人来。”
 
 骨精灵“嗯”了一声,而后道:“那我先去狐狸洞。”
 
 剑侠客惊讶地抬头看她:“你?”
 
 “我去把你的剑取回来,”骨精灵道,“也把阿珝带回来。”
 
 “你一个人?!”
 
 骨精灵平静地道:“对。我的贵霜之牙还在,而你的剑没了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剑客没了剑,就如同猛虎失去了尖爪利齿。以肉身相搏,只怕连一击也挡不住。
 
 “你是因为我才丢了剑,我会还给你。”
 
 剑侠客沉声说:“不行,你不能去,要么也是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 
 “我不能不去,阿珝等不了。你不能去,你去了就是白白送死,”骨精灵无情地说,“而且多一个累赘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“我跟你不一样,我可以不和它正面厮杀。我练的修罗道,可以隐匿身形,要逃跑也有天罗地网。虽然杀不了妖狐,逃命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 
 剑侠客看着她的碧色眼眸,还是一如初次见面时的那般冷漠清透,但他从未觉得她的眼睛这么温柔过。
 
 她轻微地捂了一下胸口,显然是又牵动了未愈的伤势,见他望着她,她说:“我的伤已没有大碍了,多谢你这些日子来的照顾。”
 
 骨精灵又轻声说:“你不用担心,等着我回来。”
 
 少女那纤细的身影也消失在渐渐淡去的雾气里。
 
 她说他是累赘,出言甚狠。他却明白,虽然他如今的确百无一用,但她只是不想他以身犯险。
 
 剑侠客双臂垂下,微微颤抖。胸腔里仿佛有岩浆在翻腾,令他有种灼烧般的痛楚。
 
 悲伤,绝望,焦灼,不甘,愤懑,羞愧。
 
 种种情绪纠缠着,在他心中沸腾,翻动,盘旋而上,直冲百汇。
 
 他脑中终于炸裂一般,白光闪过,突然一片清明。
 
 没有了鱼肠宝剑,其实又有什么关系?
 
 年幼时习武的时候,他只有一把自己削的木剑。
 
 拿着木剑的,幼小的自己,就已有着无限的勇气,立志要做一代大侠,为民为国。
 
 那个拿着木剑的,小小的剑侠客,尚且从未惧怕退缩过。现在的他,又有什么好怕的?
 
 剑侠客翻出背囊里那把残旧了的木剑,去酒窖拎了一坛烈酒,拍碎封泥,就当为自己饯行一般,一饮而尽。
 
 骨精灵寻着路上隐隐的血迹,不难找到狐狸洞穴,她隐匿了身形,潜入洞中。
 
 她也不是全然的无所畏惧,她有过那么一刻的害怕。
 
 她怕看到阿珝已经遇害了。光是闪过那个念头,竟然就已觉得无法承受。
 
 至洞穴深处,她终于看见了阿珝。阿珝匍匐于地,一动不动,生死未知,附近却是仰面倒着的妖狐。
 
 她急忙过去,探得阿珝还有鼻息,便试探地拍了拍她的脸。阿珝缓缓睁开眼睛,见了她,灰白的小脸上瞬间明亮起来,小声道:“姐姐!”眼中顿时隐隐有了泪光。
 
 骨精灵心头一松,这并不是被夺舍成功的样子。
 
 骨精灵抱起她:“别哭,不要怕。”
 
 阿珝啜泣着说:“我不是害怕,我是看到姐姐,高兴得很。”
 
 骨精灵心头一软,不由将她抱紧在怀中。然而并没有时间可以安抚劝慰,骨精灵问:“这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 
 阿珝忍住眼泪,回想了一想:“我也不知道,那时只觉得眼前慢慢变黑,脑子里模糊不清,很是难受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挤进来,然后突然有很亮很亮的光,等我醒过来,就看到它晕倒在这里。”
 
 骨精灵突然明白过来。
 
 那缕煞魂,并不是好惹的。它的强势,犹如阿珝的命格一般,不会轻易被动摇压制。
 
 她可以想象得出妖狐夺舍的时候,反被那屡煞魂所反扑的场景。
 
 换做一般小妖,早已妖力尽毁,魂飞魄散。
 
 七星狐妖力强大,才抵挡住煞魂的反噬,但也被震慑了心神,陷入昏迷。
 
 骨精灵正思忖着,突然一眼看见远远的角落里泛着的淡淡蓝光。
 
 那是剑侠客的鱼肠剑。
 
 骨精灵对阿珝道:“你等我一等。”她答应了剑侠客要替他把宝剑带回去的,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失望。
 
 刚走了几步,她便听见身后阿珝的惊呼,一股带了腥气的劲风袭来。
 
 骨精灵忙迅速闪身,堪堪避开那一记杀招。
 
 妖狐已经醒来了,恼羞之余,形容愈发可怖。
 
 见一击并未得逞,它转头冲着阿珝恶狠狠道:“既然你的肉身不能为我所用,那也不用留着你了!”
 
 不等它对阿珝出手,骨精灵已飞身而上,与它缠斗在一起。
 
 经此前一战,妖狐也受了不轻的伤,然而目前情势反而比之前更凶险——它对阿珝起了杀意,招招毒辣,完全不留余地。
 
 阿珝虽然未被夺舍,但神魂受了巨大冲击,虚弱不堪。骨精灵一心只想护住她,犹如在鹰隼面前试图护住奄奄一息的幼雏的大鸟,以至于时常顾不上自己。
 
 胸口隐隐作痛,内力越来越难以汇聚,骨精灵觉察得到自己的力不从心。和妖狐的交锋险象环生,几次都差一点中了杀招,渐渐地遍体鳞伤。
 
 阿珝哭着说:“姐姐,姐姐!你走吧,不要再管我了!”
 
 骨精灵咬着牙:“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头!”
 
 她感觉得到真气从受损的经脉中流失,眼前的景象开始散乱,她连一记勾魂的内力都凝不起来。
 
 骨精灵无力地垂下眼睑,在这短暂的,可供回溯的时间里,她脑中浮起地藏王温和的,模糊的脸。
 
 “师傅啊……”她心想。
 
 而后似乎还有另一人的身影。
 
 一道凌厉的剑风突然而至,挑开了朝她袭来的利刃。
 
 这突如其来的千丈剑气令妖狐吃了一惊,不由后退一步,而后才看清楚,这只不过是一把木剑。
 
 剑侠客单手持剑,一手捻了个安神诀,他身姿挺拔,神色傲然,但这手中如同孩童嬉戏之物的粗糙木剑看起来却很是滑稽。
 
 他对骨精灵道:“你想办法带阿珝走吧,我来对付这狐狸。”
 
 “就凭你?”妖狐狞笑道:“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?”
 
 见他不止手持木剑,还浑身酒气,妖狐又讥讽道:“靠酒壮胆才敢来的废物。”
 
 剑侠客不愠不怒,木剑一挑,挽了个剑花,剑势急朝妖狐而去。
 
 妖狐不屑之极,迎面直击,意欲一抓之下便让这醉得不知自己斤两的狂妄人族开膛破肚。
 
 然而它这一抓落了空,反倒自己被削去半片耳朵,和几缕头发。
 
 妖狐痛叫一声捂住耳朵,气怒已极。未想过这木剑竟也能斩开血肉,它不再轻慢,面上狰狞,连下杀手。
 
 剑侠客果然喝醉了,脚步凌乱,看似毫无章法,踉踉跄跄。然而妖狐却总是只差分毫而击不中他。
 
 屡屡失手,妖狐渐渐心浮气躁,几欲发狂。
 
 又一次狠招落空,妖狐恼羞成怒,吼道:“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了!”
 
 “……”
 
 要不是情势严峻,骨精灵差点要笑出声。
 
 这家伙真的很气人。
 
 剑侠客又一次催道:“你们快走!”
 
 妖狐怒道:“休想!”
 
 然而它一旦要分神去对付那二人,剑风便紧随而来,因为醉乱无章,竟反而难以躲避,令它不得不勉力全心应对。
 
 剑侠客打斗之中,以眼角余光瞥见骨精灵撑起身体,不由心下欣慰。
 
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,他尽力相搏,还是有希望能拖延到让她们逃离。
 
 他不由庆幸自己在这绝境之中,竟自悟了醉剑,才能以一柄木剑和妖狐周旋良久。
 
 他也看出来妖狐在之前的剑伤之余,又受过重创,再被轮流缠斗这么久,战力已远不如最初。
 
 只要他能继续纠缠下去,将它的内力耗尽,能有胜算也说不定。
 
 然而妖狐已失去耐性,在剑侠客又一次躲过它的利刃,还削去了它大半头发之后,它一声怒嚎,轰然现出原型,是条足有一丈多高的七星狐狸。
 
 剑侠客带了醉意向它嘲笑道:“你这样一个大狐狸,也修炼数百年了,不好好珍惜自己的修为,夺舍干什么?不怕遭天谴么?”
 
 妖狐成了原型,依旧口出人言:“苏妲己能做的,我为什么不能做?但凡能有小丫头片子那具肉身,我可颠倒三界!让那九头精怪知道,它手下没有比我更强的!”
 
 语音方落,它已弹出利爪,朝着剑侠客狠扑而去。
 
 剑侠客知道它这是要一波强攻了。被耗了这么久,狐狸也不傻,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,故而索性现出原形,打算蓄力一击,速战速决。
 
 剑侠客在那一波急攻之下,顿觉得自己身法不再流畅,躲避有些吃紧。
 
 他的剑法身形固然登峰造极,但手中武器毕竟只是一把木剑,施展有限,若鱼肠剑尚在手中,他早已可重伤妖狐。可惜并没有。
 
 妖狐将他逼得只能举剑招架,而后仰头深吸,双目赤红,张口喷出了烈焰。
 
 剑侠客不及收手,心下一凛。木剑融贯了他的剑气,如同钢铁,然而毕竟并非真钢实铁,在这火焰之下,终于化为灰烬。
 
 及此,他不由想知道骨精灵是否已经逃脱了,这一转头,却望见她并非往洞外的方向去,而是一点点挪向山洞深处。那里有着幽幽的蓝光。
 
 妖狐也觉察了她的意图,登时返身过去,蓄力于狐尾横扫。狐尾犹如数道钢鞭,狠狠扫中了她,力量之大,直将她击上半空,骨精灵登时犹如残坏的纸鸢一般,无力落下。
 
 剑侠客心神大乱,慌忙一跃而起,于空中牢牢接住她。
 
 “骨精灵!”
 
 少女伤痕累累的身体在他怀中,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,却令他觉得心脏灌了铜铁一般,直沉下去。
 
 “骨精灵……”
 
 他轻声叫她,心都像要绞起来了。
 
 她受了重伤,自己也已经没了剑,保护不了她
 
 剑侠客抱住她,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发抖。
 
 他恨自己不能以一敌十,恨自己无法护她周全,恨自己手无寸铁不堪一击。
 
 他心思坦荡,个性洒脱,从不刻意强求什么力量,却从未想此刻这般希望自己足够强大。
 
 妖狐也踉跄了一下,站立不稳,体力似乎已消耗甚剧。剑侠客酸楚而不甘地想,若能补上致命一击,若他有鱼肠在手……
 
 然而他没有。
 
 骨精灵哼出一声,紧皱眉头,似在强忍身上剧痛,而后她抬起眼睛,深深地看着他。
 
 四目相对的瞬间,剑侠客觉得自己似乎从她眼中读懂了她的念头然而他不敢置信,一时略微犹疑。
 
 骨精灵轻声道:“我来做你的剑。”
 
 剑侠客突然醍醐灌顶。
 
 身似钢铁,心若琉璃。片叶飞花,皆能为剑。
 
 无论重剑如倚天,轻巧如鱼肠,机敏如灵犀,朴拙如木剑,在他手中,都是可除妖降魔,济世救人的武器。
 
 即便他双手之间并不是真剑,是骨精灵,那是也一样啊。
 
 剑侠客稳稳地抱住她,猛然站起身来,他从未如此胸有成竹过。
 
 心意相通,人剑合一。
 
 剑侠客气定于心,大喝一声,将她如同利剑一般,用尽全力投掷了出去骨精灵纤巧的身形,犹如他失去的那把鱼肠,轻盈而凌冽,又狠绝地射向妖狐。
 
 剑侠客大吼:“趁现在!”
 
 妖狐怒吼一声,跃起身来,张嘴欲咬,利齿森森。
 
 然而骨精灵全身俱是剑气,去势之盛,有如破竹,无法抵挡。
 
 只见她手中贵霜之牙仿若血色流光,又似焚烧烈焰,电光一般,狠绝地刺入狐狸心脏。妖狐顿时发出几乎撼动山洞的哀嚎,血花喷出,好似烈焰迸发。
 
 那原本就受过剑伤的心脏此刻蓦然炸开,化为一个偌大的血洞。
 
 妖狐身体在空中,依旧作势凶恶,然而双目中的血红光芒已暗淡下去,随后轰然落地。
 
 夜观天象的李淳风蓦然身躯一震,呆了半晌,终于长叹一声:“果真天命如此。”
 
 “罢了罢了,此劫已过,”他黯然道,“天意难违。”
 
 黑夜过去,天边已有破晓曙光,照着行走于乡间小路上的两大一小的身影。
 
 剑侠客酒已经醒了,背上伏着骨精灵,阿珝则在边上跟着。
 
 他原本想背一个抱一个,犹如搬家的松鼠一般,但阿珝很是懂事,坚持自己已经能走,让剑侠客专心背好受伤的骨精灵。
 
 “你助我杀了七星狐,又助我突破了修为,”剑侠客说,“大恩大德,无以为报,只能……”
 
 骨精灵趴在他背上,瞪着他,心想他若是敢说出“以身相许”,她就立刻爆揍他的头。
 
 “只能为你做牛做马啦。”
 
 “……”骨精灵说,“我才不要。”他是当马夫当得还不过瘾么,索性还想当马了。
 
 “你的伤势未愈,正需要有人照顾啊。”
 
 骨精灵硬邦邦道:“不需要。”
 
 她行走三界,素来都是孤身一人,形单影只,纵有伤病在身,也是如此。
 
 剑侠客还在毫不气馁地自我推销:“我可以助你除妖杀魔,为你挡风遮雨,你饿的时候帮你弄好吃的,你累的时候像这样背着你走……”
 
 阿珝抬头,扑闪着一双大眼,说:“哇,听起来好棒的呀,姐姐就要了吧!”
 
 “……”
 
 “那等姐姐的伤势好了以后,哥哥你就要走了吗?”
 
 “当然不会啊,等她伤养好了,我还要跟她每日切磋,讨教武艺呢。”
 
 “哥哥你就这么喜欢挨打啊……”
 
 “是吧……”
 
 骨精灵:“……”这俩还聊得有来有往,煞有介事。
 
 远远望得小路尽头有个妇人焦急张望的身影,阿珝轻呼了一声:“姨母!”
 
 两人于是有意避开,看着阿珝一路小鸟似的跌跌撞撞飞奔着,归巢一般扑进姨母怀中。
 
 “你这孩子!你这孩子!”妇人一把搂住她,哽咽着埋怨,“这是去哪儿了?可吓死我了……”
 
 两人远远望着那紧紧相拥的一大一小,剑侠客突然问:“你还要灭杀她的煞魂吗?”
 
 骨精灵摇摇头:“不了。”
 
 “哦?”
 
 骨精灵说:“那缕煞魂,至少可以护住她的神魂,令她不为妖怪所夺舍。不然如若被妖怪占了肉身,岂不是对大唐气运更成威胁。”
 
 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 
 骨精灵瞪着他的耳朵:“你笑什么!”真想把那双耳朵左右开弓拧起来。
 
 “瞧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的,”剑侠客扬眉道,“就算煞魂不能反噬妖怪,你不会对她动手的。”
 
 “……”
 
 “要动手你早就动手了啊,你是那么拖泥带水的人么?”剑侠客笑道,“你遇见她的第一天,没有下手,那你就永远不会对她出手了。”
 
 “……”骨精灵说不出话来。
 
 “我是一点都不意外,”剑侠客感受不到她那快把他的脊背戳成筛子的目光,不知道自己离被揍有多近,依旧在说,“因为你虽然一副难惹的样子,但其实很善良,又心软。你是我见过的,最好的姑娘。”
 
 骨精灵作不得声,一双潭水般的碧眸瞪了他半晌,突然从他背上下来,虽步履不稳,还是转身就走。
 
 剑侠客吓一跳,忙追上去:“唉唉,我错了我错了,我不该说你难惹!”
 
 骨精灵头也不回:“哼,我就是很难惹!”
 
 “哎?那是我不该说你心软?”
 
 “你话太多了!”
 
 “??我话也可以很少的啊,你不喜欢的话,我可以不说话。”
 
 “你明明就在说个不停!”
 
 “哎……”
 
 芳菲三月,路边桃花芬芳馥郁,这是冰雪消融,万物萌发的春天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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