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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桃枝（二十五）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莲忱 时间: 2025-1-23 13:42
标题: 桃枝（二十五）
（二十五）

桃枝最后一次见到司泷，也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。

三百年前战神山最后一面，她只来得及喊出司泷的名字。

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，司泷便化为石像，再无生机。

彼时，祭坛早已沦为一片废墟，桃枝跌跌撞撞穿过层层废墟，来到司泷面前。

“傻瓜。”她跪在地面，紧紧抱着化为石像的司泷：“你这个傻瓜……”

滚烫的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
她哭的歇斯底里，眼底布满鲜红的血丝。

可是，司泷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她应该早点察觉的，如果能早点察觉，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？

原来，银华镜一别，再次相见竟是最后一面。

废墟之中，桃枝宛若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，双眸空洞无神，就这么紧紧抱着石像不肯放手。

她在战神山浑浑噩噩待了半月，如果不是天庭派了人，她应该还能继续待下去，可以待很久很久。

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上天宫的，好在王母并没有为难她，也并未点破她的身份，众仙见到昔日风华绝代的女神君已然魔怔，自然三缄其口，不敢多言。

出了凌霄宝殿，竟碰上霁芜被天兵押往诛仙台。

说来也巧，今日刚好是霁芜受刑的日子。

远远地，桃枝就看到一身红衣满脸狼狈的女人，若是以往，她定会拦下霁芜，当面问个清楚。

可眼下，女人早已没了质问霁芜的心思。

无论女人的答案如何，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
霁芜也注意到了对面徐徐走来的桃枝，女人瞧着失魂落魄，面色死气沉沉的，看的霁芜心里十分舒畅，随即得意勾唇，笑容扭曲。

即便死而复生又如何，到头来也不过如此。

两人擦肩而过时，霁芜忽然叫住了桃枝。

“灼华。”

闻言，桃枝脚步一顿，却并未回头。

霁芜转头对着女人的背影，笑得极为肆意：“我虽然没赢，但也没输，可你不一样，你从头输到尾。”

语毕，女人癫狂的笑了起来，眼底一片猩红。

桃枝没什么反应，对女人的挑衅无动于衷。

笑到一半，霁芜像是忽然恢复了神志，眼底一片清明，夹杂着无尽的恨意。

尖锐的叫声响彻在桃枝身后。

“都怪你，都是因为你，你这个冷血的女人，义兄为你做了这么多，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，若不是你，他根本就不会死。”

“你还我义兄，你把他还我，还给我……”

尖锐刺耳的叫声化作一阵阵悲怆凄厉的哭声。

蓦地，身后的霁芜像是疯魔了一般，使出全身力气，拼命想挣脱桎梏，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桃枝面前狠狠发泄一番，甚至想动手。可天兵岂能让她如愿，直接押着她，加快速度朝诛仙台的方向去。

直到霁芜的哭声变得断断续续，她的身影彻底消失，这一方天地才安静下来。

桃枝走到南天门时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女人扶着南天门的浮雕石栏才堪堪稳住身形。

明明庄严巍峨的宫殿矗立在眼前，桃枝抬手想去触碰，却发现，一座座仙界宫殿和远处的琼楼玉宇却离自己那么遥远。

遥远到明明身在此间，却好似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真正抵达。

没有司泷的三界，竟是如此冰冷陌生。

“桃枝，桃枝……”

易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。

三百年的时间，易枫已经从小少年长成一个青年了，不但修为精进不少，个子也高出她一个头，同易枫站在一起的时候，桃枝刚好到他肩膀。

“又在发什么呆呢？”一旁的易枫轻拍她的肩膀，小声提醒道：“这位大婶正等着你把脉呢，我也好拿药方去抓药，后排一堆人都等着呢。”

药铺门前，桃枝端坐着，轻轻嗯了一声，看着前方排队的村民们，顿时如梦初醒。

算算时间，他们来长寿村也有百年的时间。

三百年前，她和易枫匆匆离开建邺，去了很多地方。

一路行医看诊，最终决定在长寿村落脚。

这一落脚便是在此定居百年之久。

临行前，易枫问她，可不可以不走。

她知晓易枫舍不得离开建邺，但还是摇摇头，此地已然不值得她留恋了：“阿枫，我离开天宫便来了建邺，这一待便是几百年，我在这个地方实在待的太久了。人间有这么多好风景，我想去别处看看，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吗？”

她没有告诉易枫任何关于司泷的事情，包括他的陨落。

至少这样，在易枫心底，他的非台大哥还活在这个世上。

不管去到哪里，总归还有念想。

可她不一样，她只想迫切逃离此地，去到一个和司泷无关的地方，然后继续过着死气沉沉的生活。

若不是阿枫支撑着她，连带着司泷的那份承诺，她怕是很难撑下去。可若是有一天，阿枫也不再需要她了，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？

后来，易枫又问，桃枝，那我们还会回来吗？

回来吗？

桃枝眼眸微动，眼底仍是毫无情绪。

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。

或许会，或许永远都不会吧。

给最后一个病人问完诊，时间已到了晌午。

桃枝转了转酸痛的脖子，忽然感觉一阵困意袭来，眼皮格外沉重，整个人疲乏极了，受不住直接趴在了桌案。

院子里，易枫一身蓝衫，竖着马尾，额前的碎发随风飘起。少年长开之后，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许多，变得温润，愈发沉稳，不似年少那般。

他将抓好的草药递给一位中年大婶，而后目送她离开。

“桃枝，今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桂鱼，你有口福了……”青年转身刚想叫桃枝去吃饭，却发现女人已经趴在桌案睡着了。

这几日，不少村民得了风寒，来看诊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，桃枝经常忙得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，更别说准时用午膳了。

好在今日，看诊比较顺利，没有什么疑难杂症，不然这队伍怕是要排到天黑。

思及此，易枫朝桃枝走近，脚步放的很轻，生怕吵醒女人。

女人睡颜平静，带着几分脆弱的破碎之感。

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。

炎炎夏日已经进入末尾，这几日气候渐渐转凉，桃枝穿的单薄，冷风一吹，女人便下意识缩了缩肩膀，喃喃呓语。

易枫见状蹙眉，立即回屋取了一件外衫，将它轻轻盖在女人身上。

面前的女人，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，甚至比从前更爱笑，有事没事依旧喜欢调侃他，一沾酒就酩酊大醉，生气的时候腮帮鼓起，像一只炸毛的小仓鼠。

其实，他也说不上来，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。

但他却总是觉得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流逝，直至完全消失。

桃枝这一觉睡得很深，大抵是因为累了，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睡个好觉了。虽说仙人不需要睡眠，前世在天宫，自化境飞升后，几万年的时间里，她就已经很少睡觉了，只需打坐调息便能恢复精力。

可自从来到人间，她也学着凡人一般，每日到了就寝的时辰便合眼入眠，渐渐地，她也习惯了凡人的生活方式。

尤其是这三百年，她活的越来越像一个凡人。

算上建邺的三百年，她在人间已经待了整整六百多年了。

说起来，定居在长寿的三百年，她也经常梦到司泷。

梦里，男人一会儿是易非台的模样，一会儿又是谢自渊的模样。

男人身形颀长，身着玄色布衣，面容俊朗无双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，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几分温柔，眼底好似泛着温和的流光。

他一直抱着剑走在她的身侧，陪她走过每一段路。

他会在任何危急的情况下将她护在身后，不让她受一点伤害。

会在元宵花灯节为她拔得头筹。

会背着醉酒的她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条街。

也会引来一片萤火虫哄她开心。

还会用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给她编花环还有草戒指。

虽然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，却会在她生气时，笨拙的哄她笑。一直以来，他都不擅长这些，却愿意为了她而改变自己。

他面冷心热，却满腹柔情，他总是对她那般好。

他给她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。

但也仅限回忆了。

梦里，桃枝好似魔怔一般翻遍了整座龙宫，才忽然想起无人替他立碑。

梦里，易枫还是少年模样，他终于知道司泷就是他的易非台大哥，也知他陨落百年，因此难过很久。他一边哭一边问桃枝，仙人羽化后会不会有轮回转世，然后重新回到想念他的人身边？那样，伤心的人就不会再伤心了。

虽然，桃枝也是死过一次的人，但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，唯有沉默。

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
梦醒之后，桃枝带着易枫去了桃源村，为司泷修缮了一座衣冠冢。

又是一个料峭春日，冰雪消融，山花烂漫，依旧是他们二人。

三百年前的这个时候，桃枝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司泷元神所化的分身，谢自渊。

那时她根本没打算救他，想任他自生自灭，若不是易枫心善，特意再去查看一番，也不会引出后续的一番事情。

如今想来，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。

天意成全了桃枝，将司泷重新带回她身边。

人间百年，至少有他陪伴的时间里，她不曾孤单。

两人修缮完衣冠冢，天色渐暗，已然到了黄昏。全程，易枫都没有多问一句话，只当石碑上名字的主人是桃枝在天宫的旧友。

数年未来此地，就连刻着易非台名字的衣冠冢都杂草丛生，易枫自三百年前确认谢自渊便是易非台之后，即便这百年来都未曾见过他，但还是觉得男人还活在这世上，几乎没有迟疑的，直接将墓碑上的名字抹去。

桃枝盯着青年忙活的背影，神色静默，没有出声。

她想，幸好易枫并不知晓司泷的真实身份，不知道易非台就是司泷。

若是他知晓，一定会很难过吧。

幸好，他什么都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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