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芙蓉影像馆创作】长乐谣（下）

莲忱

【上篇】

没有遇到秦霏絮之前，芙汐从未真正将时间放在心上，只是觉得区区百年，不过是白驹过隙，弹指一挥间。

她根本来不及记住什么，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深刻留恋的。

她只需做好王母交代下来的任务，看守芙蓉园，好好守着人间。

但秦霏絮出现后，她开始对时间敏感了，甚至觉得时间流逝地很快，像是从她指缝间悄悄溜走，怎么抓都抓不住。

凡人的寿命有限，不像神仙、魔族那般，一旦修炼成人形，便能获得永生。

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会经历生老病死，谁也无法避免。但偏偏他们有着最耀眼的文明传承，一代接着一代，生生不息。如此循环往复，自然不会在三界消逝。

这是他们的脆弱之处，亦是他们的伟大之处。

如此说来，华夏文明不仅绵延不绝，且熠熠生辉。

芙汐自知，从领命下凡那天起，她不仅仅是担任看守芙蓉园一职，还身负守着这座长安城的重任，守护这片用千千万万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，拼尽全力才换来的大唐盛世。

这片土地亦是她美好的向往。

她只希望，这片土地，能永远繁荣昌盛。

待她圆满完成使命，回归天界时，初心亦不曾更改分毫，也算是有始有终。

三年的时间，秦霏絮也出落得亭亭玉立，即将迎来及笄之礼。

但少女俨然没把及笄礼当成一回事，及笄礼将近时，还偷偷跟着秦怀道去了马场，玩得酣畅淋漓才回来，口中还一个劲地念叨着，还未尽兴。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，少年心性依旧。

她还是同往常一样，每日都会来芙蓉园待一会儿。

继续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以及每日在大唐官府的操练课程，乐此不疲。

后来，芙汐算了算日子，才发觉，少女拜入程咬金门下，也有两个年头了，当真是时光飞逝。

谁能想到，当年那个长安街坊里，人见人怕的小霸王，摇身一变，成了英姿飒爽的大姑娘。

及笄礼那日，小丫头耐着性子结束一天的繁琐礼仪。礼服都没来得及换下，便兴冲冲地跑来了。

“芙汐姐姐，我终于学会完整的杀气诀啦，程叔叔还夸我武艺精进许多了呢。你看，这是他赠予我的双短剑。“

“芙汐姐姐，还有今日的试炼，大师兄又顺利拿到首席之位啦，他真的好厉害。”

“芙汐姐姐，你说，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哥哥还有师兄师姐们那样啊？我希望有朝一日，我可以变得像他们那样优秀，能与他们比肩。”

“对了，芙汐姐姐，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。”

“几日前，司天台袁天罡老先生观察到天边生出异象，位于境外西南部，似乎出现了一股妖邪势力，皇上下令，命我爹爹率领五千精兵前往探查，我和哥哥也一道过去，协助爹爹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，我爹说，短则半月，长则数月，如果顺利的话，可能几天就回来了。所以，接下来的时间，我不能再来芙蓉园啦。”

气氛一时有些安静，少女微低着头，忽然觉得头上的发冠有些重，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，想也没想立即扯了下来，但因没控制好力道，三千青丝随风散落。

芙汐一抬眸，看到的便是这一幕。

冷月清辉之下，美人如玉剑如虹。

眼前的少女青丝散乱，手里紧紧握着一对双短剑，双眸清透明亮，坚韧而无畏。不知何故，芙汐好像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这世上最坚定的信念。

彼时，少女手中的短剑闪耀着银白色的光，璀璨耀眼，极其夺目。

察觉到芙汐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短剑，目光温和，秦霏絮勾唇，盈盈一笑：“好看吧，可惜，它还没有名字。”

“要不，芙汐姐姐你给它起个名儿吧？”

“皎洁如白玉，清明如月光。”

芙汐敛眸，眉如远山，深思一番才道：“不如，就叫它月光吧。”

“月光，好名字，就叫它月光了。”

少女捧着短剑，视若珍宝，整个人笑的眉眼弯弯，眼底满是希冀。

“芙汐姐姐，我会想你的。”

“等我回来，我带你去长安的酒楼，咱们一起大碗喝酒，大口吃肉。喝他个三天三夜，喝个痛快，不醉不休。”

“我跟你说，长安城可好玩了，到时，我带你一一走遍，好不好？”

“甚好。”

“那就一言为定，拉钩哦。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“芙汐，便再次静候佳音了，愿大唐军队能顺利除祟，凯旋归来。”芙汐盈盈一笑，朝着眼前的少女微微福了福身。

少女朝她挥了挥手：“那我走了哦，芙汐姐姐。”旋即转身离开。

芙汐静静凝视着少女离开的背影，忽然发觉少女的背影同以往雀跃离开时一样，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。

少女的脚步似乎变得更轻盈，也更坚定了。

不知何故，芙汐竟觉得双颊湿润，远处的灯火也一会儿近，一会儿远，将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团团包裹住，拉的很长很长。

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，朝脸颊拂去，这才发现竟是自己落泪了。

这是她第一次，有了除去快乐以外的情绪。

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，说不出是悲是喜。只是夹着几分忧虑，那是对即将远行的少女的担忧。

三日后，秦琼将军率领五千大唐精兵前往大唐境外，浩浩荡荡的队伍，自长安北门离开，途经大唐国境，再去往境外。

秦霏絮离开长安时，芙汐则站在树下，双手合十，阖眼颔首，虔诚祈祷。

“愿上苍庇佑，护我大唐子民，守我大唐河山。”

“小丫头，一定要平安归来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五日后，秦将军的队伍抵达大唐境外，驻扎营地。

又过两日，秦将军手下送来的情报里提到，经将士们多方探查，境外西南部，并无任何异常。

又过了三日，情报上的内容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

芙汐则每日站在树下祈祷，日日夜夜都盼着秦将军的军队能早日回京。

但不巧的是，七日后，一个不算太好又不算太坏的消息在宫中流传开来。

大约在几日前，皇城内就收到了秦将军一份信，信上说，再驻守境外三日，便整顿军队，启程回京。

如果不出意外，前几日就该回来了。

之后，皇城内便再也没收到有关于秦将军的任何消息了，而那封书信也成了他送回长安的最后一份情报。

芙汐是仙，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，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。可惜她虽贵为仙族，却并无一技之长。原本，在天界，她也不过是一界闲散花仙。如今，她能做的，便只有虔心祈祷。

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，而生出几分卑微，懊恼，让她忽然低到尘埃里，将她压得有些透不过气。

恍惚间，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，少女那张明媚肆意的笑脸，比沐阳还要耀眼，比春风还要温柔。

那一日，正是少女的生辰。

“芙汐姐姐，你要好好守着这座芙蓉园，守着这座长安哦。”

“你还要陪着我长大，我们一起踏马长安，看尽世间繁华，好不好？”

少女的心愿，亦是芙汐的夙愿。

这也是她来到人间的缘由。

妖邪入侵长安城时，芙汐才知，秦将军的五千军队在回京的路上，遭遇魔兵埋伏，损失惨重。

狮驼岭魔王寨两派掌门，知晓情况后，在第一时间派出了数百名精英弟子前去支援大唐军队。

将士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，奈何敌军数量实在过于庞大，似乎杀之不尽，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营地，这才让妖军有机可趁。

那一日，长安城内硝烟弥漫，阴云密布，整座皇城被危险的气息笼罩着。

百姓们四下逃窜，大声呼救，哀嚎声此起彼伏，好像每个人都无处躲藏。

程咬金为了保护城中百姓，无法率领将士前往境外支援秦将军。只派了首席弟子萧盛，由他带着门下弟子前去支援。

其余人则守在长安，死也要守着，已经做好了同这座皇城共存亡的准备。

为了守住这大唐盛世，赴死又有何惧？

眼下三界动荡，长安也陷入动荡之中，但芙汐却感受到了这座城池的坚韧，和将士们的英勇无畏。

而她，也迈出了芙蓉园。

她走在硝烟弥漫，残破不堪的长街上。

百姓们因第一次看到她，眼底的恐惧和慌乱渐渐消失，好像因为芙汐的到来，那些惊慌失措的情绪也得到缓解。

“看，那是仙女么？”

“她好像是从芙蓉园里出来的，真的好美啊。“

“原来，天界的仙女是这样的。”

“难道，她就是一直守护着芙蓉园的芙蓉仙子么？”

芙汐没有回应，而是迎着百姓们的目光，缓缓踱步，穿过人群。

她的目光清丽而坚定，无所畏惧。

即便前路凶险，她也不能害怕，她是芙蓉园的唯一守护神。

她一边向前，一边环顾四周，朝大唐官府的弟子们，微微颔首，示意他们将百姓们疏散到芙蓉园。至少现在，芙蓉园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
只要她还活着。

那么，芙蓉园的守护结界，就永远不会消失，且百毒不侵，刀枪不入。

后来，芙汐屹立于城墙之上，不动声色地眺望着城外的山河，神情格外平静。

“芙汐，你可知，吾为何派你下凡，守护大唐芙蓉园？”

“芙汐不知，但芙汐，定会悟出其中因果，到时，还请王母娘娘告知缘由。”

“也罢，凡事皆有因果，你总会参透的。”

下凡之时的画面，仍历历在目。

芙汐不禁莞尔，随即收回思绪，飞袖一甩，翩然转身，同往常在芙蓉园一样，婆娑起舞，仿佛少女还在她身旁一般。

“怒发冲冠，凭阑处、潇潇雨歇。”

“抬望眼、仰天长啸，壮同激烈。”

“三十功名尘与土，八千里路云和月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待从头、收拾旧山河，朝天阙。”

境外似乎传来将士们奋力厮杀的声音，由远及近，振聋发聩，但芙汐却丝毫没受到影响，闭着眼吟唱，继续纵情舞着。

就在这时，一场花雨簌簌落下，在空中翩翩飞舞，徐徐落在人们的肩头。

小孩子们见此，兴奋地哇哇大叫，随即抬手接住了橙红色花瓣，温柔的捧在掌心，细细观赏。

那是一片片象征着祥和的木芙蓉，代表着芙汐对整个长安的美好向往和期盼。

“哇，好美的芙蓉花雨。”

“哇，你看，是芙蓉仙子，她在城楼上跳舞。”

“真的好美啊。”

城楼上，芙汐正被一道金色的圣光包裹着，不知怎的，她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，那些力量温柔而强韧，源源不断地温暖着她的身心。

而那道圣光正连接着远处的天边，正是天宫的方向。

待圣光消逝时，芙汐也从光束中跳出。

而这时，她已经完全蜕变。

银丝如瀑，清绝艳丽，翩然出尘。

她的周身依旧仙气缭绕，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，就能让人重新归于平静，不再惧怕一切。

芙汐轻摇扇面，华丽地转了个圈，莲步轻盈，朝芙蓉园的方向飞去，所到之处，皆是一片祥和宁静。

后来，侵入长安的妖兵被将士们全数剿灭，境外也连连传来捷报。

妖邪退散，九州太平。

芙汐受王母传召重归天界。

凌霄宝殿内，芙汐面色不卑不亢，虔诚跪地，悉心听着王母娘娘的教诲。

“芙汐，如今，你可知吾派你下凡的缘由了？”

“回王母娘娘，芙汐以悟透这俗世因果，如今，也尚算圆满，故而回归天界。”

“甚好，甚好。”

“既已飞升进阶为灵仙，便要时刻铭记，守护三界安危，是你身为灵仙的责任。”

“吾便赐你新的名号，长乐。”

“长乐谨遵王母教诲，定不负三界。”

长乐颔首低眉，随即俯身，对着大殿之上的王母娘娘虔诚跪拜。

这便是芙蓉仙子，蜕变成长乐灵仙的故事。受后人赞颂，且流芳百世。

千年万年世代相传。

而长安芙蓉园的芙蓉花，依旧开的繁茂葱茏，似乎一年比一年绚烂。

不少文人雅士游览芙蓉园后，在归乡的路上诗兴大发，纷纷书写诗云。

“芙蓉秦地沼，卢橘汉家园。”

“谷转斜盘径，川回曲抱原。”

“风来花自舞，春入鸟能言。”

“侍宴瑶池夕，归途笳吹繁。”

又一年夏日，长乐闲来无事，藏匿在花丛中小憩。

忽听到周遭有脚步声靠近，以及衣裳摩挲花草发出的窸窣声响。

长乐徐徐正眼，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。

“嘿，抓到你啦。”

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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